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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補更一)小沒良心的

……

新婚頭一日,劉靖破天荒地沒有去公廨處理公務(wù)。

他陪著崔鶯鶯,在崔蓉蓉和錢卿卿的伴同下,在偌大的刺史府中閑逛,熟悉各處院落和人手。

最后,一行人來到了后院一處專為兩個小家伙開辟的、種滿了花草的專屬“領(lǐng)地”。

還未走近院門,一行人便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在抱怨:“貍奴姐姐,姑姑怎么還不來呀?桃兒的脖子都等長啦!說好今天帶新姑姑來看桃兒的!”

話音剛落,另一個清脆跳脫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幾分夸張的哄勸意味。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再等啦!再等下去,你這粉嫩的小脖子,真要變成天上飛的大白鵝啦!來來來,快看貍奴給你翻個新花樣,這叫‘金魚擺尾’,保管你沒見過!”

錢卿卿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又寵溺的笑容,對崔鶯鶯低聲道:“是貍奴這丫頭,還是這么一副沒個正形的跳脫性子?!?/p>

崔鶯鶯聞言莞爾一笑,并未有所責(zé)備。

幾人推開虛掩的院門,一幅生動有趣的畫面映入眼簾。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并排坐在石凳上。

一個年長的嬤嬤滿臉慈愛地在旁看護。

而在她們面前,一個身穿青色侍女服的丫鬟,正蹲在地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手里正用一根紅繩上下翻飛,變換著各種花樣,嘴里還念念有詞地講著有趣的故事。

那丫鬟正是貍奴。

許是玩得太過投入,她看到劉靖等人進來,竟是慢了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

貍奴“呀”的一聲,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手里的花繩都散落在了地上。

她慌忙整理衣衫,想要行個標(biāo)準的大禮,卻因為動作太急,左腳差點絆到右腳,身子一個趔趄,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阿郎、夫人、蓉夫人、錢夫人萬安!”

她吐了吐舌頭,聲音清亮。

她好不容易站穩(wěn),吐了吐舌頭,聲音清亮地請安。

“桃兒,歲杪!”

崔鶯鶯卻已顧不上她,一雙美目早已被那兩個粉嫩的小人兒牢牢吸引。

她快步上前,張開雙臂,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愛與溫柔。

小桃兒本來正噘著嘴生悶氣,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一抬頭,先是看到了滿臉笑容的小姨崔鶯鶯。

那一瞬間,小桃兒那張緊繃的小臉,仿佛冰雪初融,瞬間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

“姨姨!”

她清脆地叫了一聲,簡直像個離弦的小箭,猛地從崔鶯鶯伸出的懷抱前掙脫開,邁開兩條小短腿,繞過目瞪口呆的崔鶯鶯,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接撲向了劉靖。

“爹爹!”

劉靖哈哈大笑,心中的柔軟被瞬間擊中。

他順勢彎腰,伸出有力的臂膀,穩(wěn)穩(wěn)地將這個朝思暮想的小人兒一把抱起,攬入懷中。

小桃兒立刻熟練地伸出小胳膊,緊緊摟住劉靖的脖子,在他那張素來威嚴的臉上,狠狠地“吧唧”親了一大口,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口水印。

“撲哧!”

這一幕,把崔鶯鶯逗樂了。

只見她笑著上前,伸手捏住桃兒的臉頰:“好呀,你這小沒良心的,竟敢消遣姨姨??谥泻爸桃?,人卻往你爹爹身上撲?!?/p>

小桃兒靠在自家爹爹懷中,一本正經(jīng)道:“桃兒想姨姨,也想爹爹?!?/p>

“姨姨不開心了,快給姨姨香一個!”

“不給!”

崔鶯鶯張牙舞爪的沖過來,小桃兒尖叫一聲,直往劉靖懷里鉆。

看著嬉笑打鬧的一大一小,一旁的崔蓉蓉眼中閃過一抹欣慰。

現(xiàn)在來看,阿妹來當(dāng)這個主母也好,一家人其樂融融,若是換了旁的人,只怕免不了勾心斗角,一堆齷齪。

一番嬉鬧后,桃兒最終還是在崔鶯鶯臉頰上香了一口。

心滿意足的崔鶯鶯這才放過她,抱起另一個甥女逗弄:“歲杪,小歲杪,我是姨姨,喊姨姨?!?/p>

不到一歲的歲杪,好奇的望著這個漂亮的女子,張著嘴咿咿呀呀好半晌,最終才含糊不清的吐出兩個字:“姨姨?!?/p>

這可把崔鶯鶯高興壞了,沖著崔蓉蓉驚喜道:“阿姐你聽到了么,歲杪喊我姨姨了?!?/p>

崔蓉蓉叮囑道:“你當(dāng)心些,這小家伙手勁大著哩,又喜歡亂抓東西?!?/p>

果然,話音剛落,就見歲杪被崔鶯鶯發(fā)髻上閃閃發(fā)光的簪子發(fā)飾吸引,揮舞著小手就要去抓。

劉靖見狀,笑著將小家伙抱了過來。

江山,霸業(yè),權(quán)勢……這一切固然重要,但似乎都比不上眼前這幅溫馨的畫面。

這,就是他的家。

是他愿意付出一切,用性命去守護的所有。

就這樣,劉靖在家中陪伴了崔鶯鶯整整三日。

這三日里,他不理公文,不問軍政,甚至連朱政和與徐二兩的求見都一概不見。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丈夫,一個尋常的父親。

陪著新婚的妻子熟悉府上,與家中的女人們一同用飯,教女兒念幾個字,在后院射箭習(xí)武。

享盡了人間最平凡也最珍貴的溫柔與安寧。

……

第四日清晨,雞鳴三遍。

劉靖再次在卯時準時起身。

這一次,他沒有再流連于溫柔鄉(xiāng),而是徑直穿衣洗漱,換上了那身代表著權(quán)力與威嚴的刺史官袍。

崔鶯鶯侍立一旁,親手為他整理好衣襟,撫平袍角上每一絲細微的褶皺,動作細致入微,眼中滿是不舍,口中柔聲道:“夫君公務(wù)繁忙,莫要太過勞累?!?/p>

劉靖點點頭,沒有多言,只是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作為回應(yīng)。

當(dāng)他轉(zhuǎn)身走出內(nèi)院的那一刻,臉上那份屬于丈夫的溫情笑意還未完全褪去。

可當(dāng)他穿過幾重庭院,步入戒備森嚴的前衙公廨時,那雙深邃眼眸中的溫度已瞬間降至冰點,所有的溫情與柔軟都被收斂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屬于一方霸主的銳利與威嚴。

他剛在主位那張寬大的楠木案后坐定,行軍司馬朱政和便捧著一摞來自饒州的加急折子,快步走了進來。

“主公?!?/p>

劉靖接過,沒有廢話,逐一翻看。

折子上用工整的楷書寫著,饒州夏收已畢。

雖因之前戰(zhàn)亂,不少百姓流離失所,田地荒蕪,導(dǎo)致今年的收成較之往年太平盛世時,少了約三到四成。

但饒州,不愧是江南西路的腹地,天下聞名的魚米之鄉(xiāng),緊挨著鄱陽大湖,底子實在太過豐厚。

即便收成銳減,在執(zhí)行了新的稅收政策之后,整個饒州境內(nèi),也收上來了足足十二萬石糧食的賦稅。

劉靖看到這個數(shù)字,一直懸著的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

十二萬石!

他原先攻占饒州時,便從鄱陽郡以及各縣糧倉中繳獲了近三十萬石存糧。

但這數(shù)月以來,大軍用度、安撫流民,每日消耗如流水,已耗去十余萬石,府庫之中,尚余不足二十萬石,眼看便要捉襟見肘。

如今這十二萬石新糧入庫,不亞于久旱逢甘霖!

使得府庫余糧重新突破三十萬石大關(guān)!

這意味著,他接下來籌備已久的、攻打信州與撫州的軍事行動,將完全不必再從根本之地歙州調(diào)集一粒米。

僅靠饒州一地之產(chǎn)出,便足以支撐兩萬大軍半年以上的日常用度與高強度的戰(zhàn)爭消耗。

劉靖提筆,沉吟片刻,寫下了一道賞罰分明的公文。

“傳令下去。”

“饒州別駕及各縣主官,統(tǒng)籌有方,記大功一次,待秋后考評,再行擢升。”

“另,從府庫撥錢三百貫,充作‘夏稅獎賞’,由饒州別駕按功勞大小,分發(fā)給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吏。要讓每一個流過汗的人,都能分到一份賞錢!”

的手指在光滑的桌案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仿佛是為舊時代敲響的喪鐘。

他將寫好的公文遞給朱政和,沉聲道:“加蓋刺史大印,立刻發(fā)往驛站,八百里加急送至饒州?!?/p>

他需要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所有為他效力的人。

跟著我劉靖干,功必賞,過必罰,從不吝惜封賞。

朱政和領(lǐng)命退下后不久,戶曹參軍徐二兩便捧著一摞更厚的賬冊,激動地快步走了進來,連官帽都有些歪了。

“主公!大喜!天大的喜事??!”

劉靖抬眸,示意他坐下說。

徐二兩卻激動得站不穩(wěn),他將賬冊“啪”地一聲放在案上,聲音因過度興奮而微微發(fā)顫。

“主公,歙州夏稅也已全部核算完畢!因推行‘?dāng)偠∪氘€’與‘一條鞭法’,與往年大不相同!”

劉靖來了興致,問道:“哦?如何不同?”

徐二兩的臉上泛起紅光,仿佛在訴說一場偉大的戰(zhàn)役。

“主公,您是沒見著!往年夏收,那簡直是雞飛狗跳!”

“各縣衙役如狼似虎地挨家挨戶催繳,百姓交糧,還得自已趕著牛車、挑著擔(dān)子,去幾十里外的縣城糧倉排隊,路上損耗不說,還得受那些倉吏和倉中鼠輩的盤剝克扣,一石糧能被刮掉一層皮!”

“可今年,全變了!”

徐二兩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自豪。

“咱們新設(shè)的勸農(nóng)都吏員,人人穿著嶄新的官服,帶著府衙統(tǒng)一配發(fā)、經(jīng)過校準的官秤、量斗和算籌,直接把稅案設(shè)在了各村的打谷場和田間地頭!”

“百姓們割完稻子,就在自家田邊曬干揚凈,當(dāng)場稱驗輸賦,立時便能拿到一張蓋有刺史府朱紅大印的完稅文書!”

“省時,省力,更省心!百姓們看著那些吏員用算籌給他們算得清清楚楚,看著那官秤公平公正,秤砣一放,半點不差,一個個臉上都笑開了花!”

“還有不少老農(nóng),非要拉著咱們的吏員回家喝口水、吃個瓜,那份真心,做不得假!”

劉靖含笑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徐二兩話鋒一轉(zhuǎn),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當(dāng)然,總有那么些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就說休寧縣那個靠放印子錢起家的張大戶,家有良田數(shù)百頃,往年最是刁滑,慣會與官府作對,隱田漏戶,逋賦成性,早已是家常便飯?!?/p>

“今年,他家的管事又想故技重施,領(lǐng)著十幾個兇神惡煞的莊客,堵在咱們設(shè)在田頭的稅案前,大聲嚷嚷著說官秤不公?!?/p>

“又說他家的稻谷谷中帶水,尚未曬透,非要讓咱們每石減去兩斗來算!”

劉靖的眼神冷了下來。

徐二兩卻嘿嘿一笑:“主公莫急。咱們的勸農(nóng)都吏員,可不是往年那些只懂敲詐的廢物。那帶隊的吏員二話不說,當(dāng)著所有排隊繳稅的百姓的面,從懷里掏出一塊一斤重的標(biāo)準鐵砣,往秤上一掛,秤桿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然后,他又指著旁邊公告欄上您親筆頒發(fā)的夏稅征收,朗聲念道:‘稻谷入庫,以手握成團、松手即散為準,敢以濕谷充數(shù)、意圖逋賦者,以逋賦論處,罰十倍!’”

“那管事當(dāng)場臉就綠了!周圍的百姓們見了,哄堂大笑,指著他罵‘黑心腸’!最后,那管事灰溜溜地按足額繳了稅,威風(fēng)掃地!”

“此番夏收,諸如此類的小事還有幾樁,但都在咱們吏員的強硬和百姓的支持下,被壓了下去。那些士紳地主,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在歙州,天,是真的變了!”

聽完這番生動無比的講述,劉靖心中暢快淋漓。

這不僅僅是稅收方式的變革,更是官府公信力的重建,是對基層掌控力的空前強化。

他將目光重新投向那本最關(guān)鍵的、記錄著總賬的冊子,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沉聲問道:“說具體的數(shù)字?!?/p>

徐二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念道。

“啟稟主公!此番夏收,因春日略有干旱,歙州六縣共收糧八萬石,比之去年,少了近兩成。”

“但是!”

徐二兩的聲音再次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狂喜!

“因‘兩稅法’推行,田稅、戶稅與各項雜稅合并,并可折錢入庫。此番夏稅,折錢入庫的稅款,共計……十二萬貫!”

“比去年,足足多出了三成!!”

話音落下,整個公廨之內(nèi),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角落里,一名出身本地士紳家族的官員手一抖,“啪”的一聲,手中的茶盞應(yīng)聲摔在地上,跌得粉碎。他臉色瞬間煞白,眼神中滿是無法掩飾的驚恐與駭然。

而在他對面,另一位出身寒門、因才干被劉靖破格提拔的年輕司馬,則激動得雙拳緊握,身體微微顫抖,面色因充血而漲紅,眼中甚至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冰火兩重天。

劉靖將這涇渭分明的兩幅景象盡收眼底,心中涌起的,卻不只是勝利的喜悅。

你們所畏懼的,你們所狂喜的,不過是我腦中一個新時代的序章罷了。

舊的法度,在新的規(guī)則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以新法勝舊弊,如以利刃斷朽木,勢不可擋。

想到此,劉靖緩緩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錢袋子,終于滿了。

接下來,他的屠刀,也該磨得更鋒利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