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累了。
周元慎將她摟在懷里,為她穿衣,又為她擦干的頭發(fā)。
“……烘頭發(fā)的罩子拿進(jìn)來。”他如此吩咐丫鬟。
程昭想要拒絕。五月了,天氣溫暖,烘頭發(fā)需要用到火盆,會很燥。
方才的放縱過去已經(jīng)好一會兒了,程昭還是渾身燙,受不得烤。
“別折騰了,我先睡一會兒?!彼f。
周元慎:“會頭疼?!?/p>
程昭:“……”
你現(xiàn)在知道會頭疼,在浴桶里鬧騰的時(shí)候怎么不顧忌?
明明你那時(shí)候快洗好了,就等不得從浴桶里出來回房么?
程昭睨他。
他眸色亮,手指輕輕擦過她眉心,在她面頰吻了吻。
程昭有種眼刀遞給瞎子看的無奈,這人不怕她,她索性閉上眼了。
休息片刻,她似乎在他懷里打了個(gè)盹,人就清醒了。
頭發(fā)還是半干。
晚霞落到了樹梢之外,夜幕逐漸染黑了天空,臥房內(nèi)尚未點(diǎn)燈,光影黯淡。
程昭從周元慎懷里起來。
“……去絳云院用晚膳?”她問。
公婆肯定有一堆話問周元慎。
穆姨娘落胎至今,家里、朝廷皆有變故,尤其是程昭的婆母,她存了滿腹疑慮。
“明晚再去。”周元慎道。
“時(shí)辰還早?!背陶训溃安槐赝系矫魍??!?/p>
“程昭。”
程昭疑惑看向他。
他黑眸璀璨而明亮,是壓著笑意說的:“你這副樣子,爹娘看得出來。回頭你別惱?!?/p>
程昭:“……”
她恨恨瞪一眼他,起身去看鏡中的自已。
似乎有點(diǎn)白里透紅的慵懶。是一頓好飯后的愜意、饜足。用很簡單的話講,她瞧著滿臉春色。
程昭又想起方才他說她“乖”。
她撩起了簾子,重重一甩,去更衣了。
晚膳她和周元慎兩個(gè)人吃的。
程昭原本都累忘了,這會兒又想起自已被說“乖”,就板起臉孔,想把威儀找補(bǔ)回來。
周元慎沒笑,可他眉目舒展,那雙眸一直亮得過分。
透過他皮囊,程昭覺得他心里笑瘋了。
她不由更氣。
這人簡直比她四哥程晁還氣人,比程晁還想做她的主。雖然他和程晁的性格有天壤之別。
晚膳時(shí)候,周元慎餓了。他不會狼吞虎咽,但他吃得開心,程昭也覺得食欲大開。
她又吃撐了。
庭院漫步,周元慎跟在她身邊。不叫丫鬟服侍,他為程昭拎著一盞小明角燈。
“……今年端陽節(jié)國公府的畫舫不下水?!背陶验_了口,把家里事和他通通氣,語氣說不上多好。
不管是功勛世族還是百姓,都會關(guān)注周家。
小小改變,會引發(fā)無數(shù)的猜測。
也許這就是太夫人想要的:先用做道場裝可憐,再用端陽節(jié)的異樣行徑,來控訴國公府的委屈。
挽回聲譽(yù)。免得在貴胄和百姓心中,留下一個(gè)“強(qiáng)權(quán)壓人”、“逼死太醫(yī)”的惡劣印象。
一個(gè)高門與“強(qiáng)閥”聯(lián)系到了一處,是走不長遠(yuǎn)的。
需得清貴、樂善好施、讀書明理等印象散布出去,得到好聲望,才可永葆百年。
這不是程昭說的,而是史書里記載的。
太夫人肯定也讀了很多史書,也是受正統(tǒng)的書香門第的教養(yǎng),她對“清門”二字格外迷戀。
“真是明智的決定?!背陶迅袊@。
祖母氣瘋了,還是有心思運(yùn)籌帷幄,這才是真正的老封君。她若再公正幾分,是個(gè)令人敬仰的老祖宗。
“這些都是虛的?!敝茉鞯f,“只要她不安于現(xiàn)狀,國公府遲早會傾覆?!?/p>
又道,“下一朝是什么光景,她老人家做不了主。”
程昭便覺得,是先帝晚年的動亂,給了太夫人太多的“恐懼”。
當(dāng)時(shí)她被迫離開上京的繁榮之所,去邊陲苦熬八年。
八年,足以在人的心中生出荊棘,程昭無法想象。
她才十八歲,她活的年月太短了,八年在她眼里很長,似漫長的“半生”。
太夫人的兒子們,也因?yàn)檫@八年,走上了武將的路子,違逆了她對兒子們的期待。
她人生所有計(jì)劃都被打亂。
好在她后來“撥亂反正”,很多事還是如她所愿。
唯一不幸的,大概是兒孫太少了,到了需要用人的時(shí)候,就周元慎這么一個(gè)刺頭能承爵。
程昭也很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她能懂太夫人;她也從太夫人身上照見自已,去反思自已。
想抓,就抓得牢嗎?
程昭想到此處,打了個(gè)寒顫。
她又想起吳郡的大夫給她請脈,同她說“姑奶奶,讓水托浮木那樣,托一托您。”
可能人生亦然。
想要抓的,最后都徒勞……
“誰?”周元慎倏然出聲,打斷了程昭思路。
他闊步朝那邊的樹叢而去,很快就響起了女子尖銳又懼怕的叫聲:“國公爺饒命!”
很年輕,像小丫鬟。
程昭走過來,一個(gè)小丫鬟被周元慎踩在地上。
她鬼鬼祟祟跟了一路。
周元慎用明角燈照她:“你是麗景院的。”
語氣很肯定。
程昭就想到,他在麗景院過夜的日子比較多,對那邊更熟悉。哪怕穆姜這胎疑云密布。
“國公爺,奴婢是奉命來的。如夫人想要見您。她說她快不行了?!毙⊙诀唧@恐萬分。
可能是被踩得快要斷氣,她說話很費(fèi)勁。
“大夫給如夫人請脈后,你們按方給她抓藥了嗎?”程昭問。
小丫鬟:“少夫人,您救救奴婢!”
程昭就說:“先放開她?!?/p>
周元慎撤了腳,小丫鬟忙爬起來跪好,誠惶誠恐磕頭謝了程昭,趴伏著身子等程昭問話。
“……開了什么藥?”程昭問。
“婢子不知,是安媽媽服侍如夫人的?!?/p>
程昭就想起,麗景院有兩個(gè)宮里的嬤嬤。
當(dāng)初穆姜懷孕,太夫人非常高興,立馬進(jìn)宮向皇帝報(bào)喜?;实埤埿拇髳?,賞了穆姜好些東西,還叫皇后派兩個(gè)嬤嬤來照料。
皇帝賞賜、皇后派人……
當(dāng)時(shí)國公府都在說,穆姜是“如公主”的待遇。
程昭年紀(jì)小,對人世間的丑事見得不多。囿于閱歷,很多事她沒深想。
今時(shí)再回味,她心驚看一眼周元慎。
周元慎面無表情。
“宮里那兩位嬤嬤呢,她們不照顧如夫人?”程昭又問。
小丫鬟說:“她們回宮復(fù)命去了,沒有再回來?!?/p>
又似討功,對程昭說,“奴婢給如夫人收拾換洗的衣裳,她下紅還是沒止住?!?/p>
程昭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