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麥野是在沒和陸鈞結(jié)婚前，向謝覲州求救的。

聯(lián)系老師，則是在婚后。

江麥野回城認親前當(dāng)過一年代課老師，村里人比較偏向她，她回城后再聯(lián)系村里，村里人會幫她瞞著姜家人。村里干部說，在她回城后不久，先是謝覲州走了，緊接著老師也離開了。

謝覲州杳無音信的幾年，是去了港城。

那老師呢？

這幾年沒有聽到老師的消息，是嫌她不爭氣不想搭理，還是出了什么意外？

江麥野希望是前一個原因。

她辜負了老師的期望，老師不理她是應(yīng)該的。

謝覲州混得還不錯，說不定老師一直和謝覲州有聯(lián)系？江麥野渴望從謝覲州嘴里聽到老師的消息，哪知謝覲州輕輕搖頭：

“聯(lián)系過，但聯(lián)系不上?！?/p>

江麥野這樣一問，謝覲州的記憶也倒退回幾年前。

他收到江麥野的信，著急要去申城。臨行前，老師已經(jīng)收到回城的消息，叮囑他到了申城要和江麥野相互鼓勵共同進步。

“老師說，他若回城必定是要忙幾年的，讓我們先顧好自己的生活安心學(xué)習(xí)踏實工作，等他自己的事情理順了，自然會來找我們?！?/p>

謝覲州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江麥野背叛他的事兒，沒在老師面前爆發(fā)已是竭力忍耐，就算聽出了老師的話里有“告別”之意，以當(dāng)時的情況，謝覲州也沒辦法兼顧兩頭。

先解決著急的。

他當(dāng)時這樣想著，快快趕去申城，還能阻止江麥野嫁人。

結(jié)果，等他到申城時，江麥野已經(jīng)和陸鈞結(jié)婚了，而老師也在他走之后很快回城。

“我從港城回來，讓人去打聽過老師的消息。但很奇怪，派去的人回來說找不到老師的檔案?！?/p>

“沒有老師的檔案？”

江麥野也覺得太奇怪了！

這下好了，問了謝覲州不僅沒能解決問題，反而增添了新的心事。

“你放心，我還會繼續(xù)找的?！?/p>

謝覲州向江麥野保證。

江麥野心不在焉點頭，“等高考后，我想回去一趟?！?/p>

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不能像這樣沒消息??！

謝覲州還想寬慰幾句，江麥野哪有心情和他廢話，叫上曾小虎走了。

謝覲州想跟上去，走了兩步又站住。

過猶不及。

逼得太緊，江麥野會有逆反心理。

楊廠長滿臉殷勤跑過來：“休息的房間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要不要去看看？床和床墊都是新的，床單被子是我剛叫人去買的！”

“我要睡廠里?！?/p>

謝覲州看上了靠在圍墻邊的一塊破門板，“就這塊板，你讓人幫我抬到車間去，墊兩塊磚頭，隨便給我找點稻草墊著，再幫我找床草席子鋪上。嗯，被子也不能用太好的?！?/p>

“啊？！”

楊廠長的大菊花笑容凝固，“這樣的床怎么能睡人呢？”

破門板墊磚頭，稻草配草席，被子也不能用好的。

這樣的床，能舒服嗎？

明明有休息室，有新床，有新被子床單。

這是圖什么?。?/p>

謝覲州有自己的打算，他堅持要睡破門板，楊廠長有求于他，只能照著他的要求重新張羅。

就地取材的破門板床很快弄好了。

楊技術(shù)員正在忍著困意調(diào)配顏色呢，見謝覲州準備睡在車間里，楊技術(shù)員發(fā)出靈魂拷問：“這不符合車間管理手冊……爸？！”

楊廠長把兒子拖拽著走了：“你話太多，你也給我先睡覺去。”

錢要掙，兒子也不能不顧啊。

回頭錢掙了，發(fā)現(xiàn)兒子猝死了，那掙再多錢又有什么用？

楊技術(shù)員掙扎：“不行，我明天要給小江老板看新樣品！”

楊廠長真恨不得一棍子敲暈這個傻兒子。

“小江一個珠子沒買，已經(jīng)把你迷得連親爹的話都不聽了？”

若沒有謝覲州，楊廠長其實很樂意鼓勵兒子和江麥野發(fā)展發(fā)展男女關(guān)系。兒子一心只搞技術(shù)，江麥野是個機靈外向的，一個管內(nèi)一個管外，廠子何愁不興旺啊。

可惜，這不是有謝覲州嗎？

楊廠長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合衣躺在破門板床上的謝覲州，臉上的表情是真真切切佩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睡破門板的氣質(zhì)，但人家偏偏睡了。

能對自己這樣狠的人，對情敵會手軟嗎？

“爸，你不懂?！?/p>

楊技術(shù)員還試圖和親爹講道理：“小江老板雖然還沒買珠子，但她提的要求對我們有幫助，我們的珠子要是符合小江老板的要求，要賣給其他人會更容易?！?/p>

楊廠長敷衍著點頭：“那你也要睡覺！”

塑料彩珠只是廠里其中一樣產(chǎn)品，廠子真正的大頭不在這上面，江麥野要不是龔艷芬介紹來的，楊廠長不會為這點小訂單上心。

哪怕是現(xiàn)在，楊廠長也沒把兒子的話聽進去。

要不是想討好謝覲州，楊廠長才不會放任兒子被江麥野使喚得團團轉(zhuǎn)呢。

此時的楊廠長哪能想到，江麥野一次次的高要求，執(zhí)拗的楊技術(shù)員都配合了。

又因為江麥野只想提升質(zhì)感不想多花錢，把楊技術(shù)員逼得要在盡力壓縮成本的前提下給產(chǎn)品更好的質(zhì)感，廠子生產(chǎn)的配飾在同類產(chǎn)品中簡直嘎嘎亂殺。

廠子干著干著就變成烏傷縣無競爭對手，后來又在全國沒有對手，同等價位里，楊家工廠的產(chǎn)品永遠是最優(yōu)選。

未來的巔峰，就始于1981年這個夏天，江麥野第一次來烏傷縣采購彩珠。

……

這一夜，還有一件關(guān)系著烏傷縣上萬個體戶命運，同時影響著全國“江麥野們”命運的事，在所有人都沒察覺時發(fā)生了。

深夜，樓秘書用盡自己所有的關(guān)系，把自己針對烏傷縣發(fā)放個體許可證后一年多的調(diào)查報告，連同江麥野的那篇稿子，送到了省里。

既然要把事情搞大，何必還要從市里繞一圈？

說不定，市里會選擇壓下。

那不如，直接把材料送去省里！

幫樓秘書遞材料的人，后背都被汗水打濕了。

“致遠，你這是要把天捅破?。　?/p>

樓秘書笑笑，“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你不做，我不做，他不做，那就沒人做了?！?/p>

“值得嗎？”

幫忙的人還試圖勸說：“能不能用更溫和的方法去做這件事，徐徐圖之，對你自己也好。”

“當(dāng)然值得。”

樓秘書以手擬劍，做出劈砍的動作：“我愿為利劍，來劈散籠罩在我們所有人面前的迷霧。霧后面有什么，總要先看清了，我們才知道怎么走！”

“好，我一定幫你把材料送到?！?/p>

話已至此，沒有再勸說的必要。

樓秘書得了對方的保證，心滿意足連夜又趕回了烏傷縣。第二天一早，縣里把龔艷芬放了回家，卻要求樓秘書暫停一切工作。

樓秘書泰然處之。

這又是一個能對自己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