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青州城的局勢微妙之極。
原知府因勾結西梁王被鎮(zhèn)北王軟禁在府中,鎮(zhèn)北王想派自己人接任,西梁王卻不肯松口,兩邊往來爭執(zhí)了數月,鬧到戶部那里。戶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索性撂下這個爛攤子,只說“待兩王商議妥當再定”……
如此一來,青州的民政、賦稅、市集管理全扔給了秦同知。
如今的秦同知,莫名其妙就掌控了青州城的實權。
至于眼下剛剛成立的青州衛(wèi)……
在大乾的衛(wèi)所體系中,青州衛(wèi)屬于府軍衛(wèi)范疇。
這和鎮(zhèn)北王麾下十六衛(wèi)邊軍性質截然不同。
鎮(zhèn)北軍十六衛(wèi)常年駐守邊境,歸鎮(zhèn)北王直接統(tǒng)領,士兵只認將印不認朝廷。
可青州衛(wèi)是新設立的府軍衛(wèi),名義上,是歸兵部節(jié)制的。
和早前的青州府軍一樣,青州衛(wèi)駐守青州府城及周邊要地,主要承擔三項核心職責:
一是守護城池、維護地方治安。青州地處邊地咽喉,流寇盜匪屢禁不止,需青州衛(wèi)常駐巡邏;
二是掌控運輸通道,南來北往的糧車、軍械都要經青州衛(wèi)盤查護送,相當于掐住了朝廷向邊地輸送物資的半條命脈;
三是練兵,衛(wèi)所下轄的官田,需由軍戶或者佃農開墾,以保證糧草供應,保持戰(zhàn)斗力,隨時聽候調遣。
而指揮使作為青州衛(wèi)的最高長官,按制統(tǒng)領三千人馬。
下轄三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再分十個百戶所,從城防、運輸到屯田,全由其一手調度。
這三千人馬看似不多,卻是在邊軍體系之外新募集的兵力。
更關鍵的是,青州衛(wèi)雖名義上歸兵部管,可人事任免權卻牢牢攥在鎮(zhèn)北王手里。
三個千戶中,有兩個是鎮(zhèn)北王的心腹舊部,分別掌控運輸和城防。
只有一個千戶,交給林川自行安排。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這是鎮(zhèn)北王刻意布下的制衡之局。
眼下青州城的換防正按部就班地進行,過程也繁瑣不堪。
原本駐守青州城的,是西隴衛(wèi)的一支千人隊,如今要分批撤出:
先是負責城防的士兵,需與青州衛(wèi)的人逐崗交接。除了城頭箭樓與城門,還有城墻馬道、護城河、甕城、暗堡等關鍵區(qū)域,甚至防御設施的每一個部件,都要一一核對,詳細移交。稍有差池就得重新檢查,光這一項,就耗了十天。
接著就是營房和管理事務的交接。不光軍械庫、糧草庫的儲備要與文書對應,還要移交城防記錄、治安案卷、物資采購等各種卷宗……
要知道,當初西隴衛(wèi)匆匆接管青州城防,本就是一個爛攤子。
如今新成立個青州衛(wèi),上來就錙銖必較。
各種緣由,難免不讓人猜測。
私底下,西隴衛(wèi)將士也是怨聲載道。
接連幾日,雙方已經起了數次爭執(zhí),吵得面紅耳赤。
……
陳小七蹲在牌匾下,指尖碰了碰那道暗紅痕跡,湊近鼻尖聞了聞。
心里隱約有了數,低聲問秦同知:“大人,這事兒……還要往下查嗎?”
秦同知聽見這話,點點頭:“查!必須查!而且要一查到底!”
他伸手指著被污的牌匾,“這是青州衛(wèi)指揮使司的門面,也是我青州府的臉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這種勾當,明擺著是挑釁!今日不查清楚是誰開的壞頭,往后還會有人敢在咱們頭上撒野!”
見秦同知態(tài)度堅決,陳小七當即拱手應道:“卑職明白!這就安排人手去查!”
他轉身安排身后的捕快們:“都聽好了!分兩隊行事。一隊沿東街查,一隊沿西街查,挨家挨戶問!重點問半個時辰內有沒有見到可疑之人,尤其是手里拎著木桶、陶罐,或是衣裳上沾了紅漬的!”
說著,他又特意補充:“跟商戶、攤販說話客氣些,但要問仔細。對方既然敢大白天來潑東西,肯定沒走太遠,手里的家伙什兒也藏不住,只要有人見過,定能說出些線索!另外,留意巷口的乞丐、挑夫,他們常在路邊歇腳,說不定能看到些動靜!有消息立刻回來報,誰先查到線索,我請他喝三天酒!”
“是,七哥!”
捕快們齊聲應下,立馬分成兩隊,順著街道兩側撒了出去。
陳小七站在原地,看著捕快們分散開的身影,心里也有底。
對方選在白天動手,又是來潑血,手里定然拎著木桶之類的物件,這般扎眼的舉動,不可能沒人看見。只要沿著街道仔細排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目擊者,到時候順藤摸瓜,不愁抓不到人。
他轉頭看向秦同知,低聲道:“大人放心,這事兒不難查,頂多一個時辰,就能有消息?!?/p>
秦同知點了點頭,臉色依舊難看。
他現(xiàn)在只盼著能盡快抓到人,不僅要給林川一個交代,更要借著這事,讓青州城里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看看,如今他秦同知掌著權,林川握著兵,不是誰都能隨便招惹的。
還是林川上次說的話有道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欺?!?/p>
要在亂世做個好官,不能光有菩薩心腸,更要有雷霆手段。
想到這里,他咽了咽口水。
看了眼周圍幾個衙役,都是鐵林谷派來的精銳。
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下來。
……
鐵林谷。
議事堂里,炭爐燒得正旺。
林川雙腳搭在案頭,手里轉著個鵝卵大的寶石,嘴里哼著“十五的月亮”。
南宮玨上了樓梯,幾步走到案前。
“我說大人吶!您還有心思在這兒哼曲兒?青州那邊都快炸開鍋了!”
“又怎么了?”
“秦同知剛派人送來的信,說指揮使司的新牌匾被人潑了血,已經查出來了,是西隴衛(wèi)的一個小旗官干的……城里已經有閑話了!您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去青州衛(wèi)赴任?新官上任頭一遭就遇這事,您再不露面,底下人該覺得您鎮(zhèn)不住場子,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更要蹦跶了!”
“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慌什么?”
“什么皇帝太監(jiān)……,我的大人吶,天子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豈容輕議?太監(jiān)更是宮闈近侍,職司內廷,怎可可隨意戲謔!此等關乎禮制名分的稱謂,您怎能隨口混說?這玩笑可開不得,傳出去若被有心人聽了去,輕則說您失了謹守之道,重則恐引大不敬之嫌,于您青州衛(wèi)指揮使的身份更是有損?。 ?/p>
林川看著他一臉鄭重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瞧你這緊張模樣,不過是打個比方罷了,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是說我自有主張,無需你這般焦躁,又不是真要論及朝堂名分……再說了,我要是皇帝,能讓你當太監(jiān)?”
南宮玨成功被他這句話給帶偏了。
他愣了愣,小心問道:“那大人……讓屬下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