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傅看著他這副窘迫的樣子,臉色頓時變得陰沉。
他將文章往桌上一拍,聲音冷了下來。
“文章老辣,見解深刻,非歷經(jīng)世事、飽嘗挫敗之人不能為。其中郁憤不平之氣,藏于字里行間,更非你這般年紀的少年人能有的心境?!?/p>
“棠云麒,你竟敢在老夫面前舞弊?”
書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棠云麟在一旁急得想開口幫忙解釋,卻被棠云麒拉住了衣袖。
棠云麒臉漲得通紅,不是羞愧,而是覺得辜負了父親。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不再閃躲,對著太傅“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太傅大人明鑒!這篇文章確實不是學生寫的?!?/p>
陸老太傅失望至極。
他看著眼前長得相似的兄弟二人,心底一片失望。
怎么一個這般好學上進,另一個卻行這般不擇手段的事情。
好不容易求來了機會,竟然還不珍惜。
他冷冷道:“你既無心求學,往后不用來了。”
棠云麒聽到這話,豁出去了,快速道:“太傅大人,這篇文章乃是家父所作。家父十一歲中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原本是有機會為朝廷效力的。”
“可他被歹人先后三次冒名頂替了錄科考,等到沉冤得雪,早已錯過了大好年華。”
“如今過了不惑之年,才蒙恩入了國子監(jiān),做個九品典籍。”
“他比誰都渴望能得您指點一二。但他年紀大了,實在不好意思親自來叨擾您,又怕我的文章淺薄污了您的眼,這才讓我將他的文章帶來,想著萬一能聽到您一兩句點評,也是對他的鼓勵?!?/p>
他重重磕了個頭:“學生愚鈍,不愛讀書,更寫不出這樣的文章。剛才怕您責怪所以才說了謊,是學生的錯。請?zhí)地熈P!”
“但文章真是家父心血,求您看看吧!”
說完,他就低著頭,一副任憑發(fā)落的樣子。
棠云麟也跟著跪下了,緊張地看著太傅:“求太傅大人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p>
陸老太傅臉上的怒容漸漸消散了。
他沉默地重新拿起那篇文章,目光復(fù)雜地又重新看了一遍。
良久,他長長嘆了口氣,隨后有些惋惜地開口:“十四歲的秀才……”
“唉,造化弄人,真是埋沒了?!?/p>
他沖地上的兩人擺了擺手。
“你們先起來吧?!?/p>
棠云麒兄弟二人不敢吭聲,靜靜等著他的發(fā)落。
陸老太傅的目光再次落回文章上,手指輕輕拂過字跡,喃喃道:“這文章,老夫收了。告訴你父親,下月初十,若他有空,可親自來府上一敘?!?/p>
棠云麒猛地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棠云麟也是又驚又喜。
老太傅看著棠云麒,語氣緩和了些許:“你雖學業(yè)不精,倒有幾分赤誠,肯為你父坦言認錯。罷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你既坐不住,便自去外面等候吧?!?/p>
隨后又一臉慈愛地看向了棠云麒:“云麟,你過來,我們繼續(xù)。”
棠云麒松了一口氣,趕忙離開。
這一回,他主動揪了一個下人讓他領(lǐng)著自己去茅房,總算沒出什么岔子。
路過先前往內(nèi)院的那個垂花門,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先前那位小姐,是太傅的哪一位孫女?
他一邊走一邊琢磨。
聽說太傅府大小姐已經(jīng)出嫁,待字閨中的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
三小姐上回和妹妹非要比賽還輸了,據(jù)說為人囂張跋扈,性子十分不好相處。
這么看來,先前他遇到的只能是陸二小姐了。
就是不知道陸二小姐拿著鏟子,究竟要做什么?
今日授課完畢,棠云麒兄弟二人與陸老太傅告辭,上了馬車回摘星山莊。
馬車剛在山莊門口停穩(wěn),棠云麒就第一個跳了下來,換上一副沉重哀傷的表情。
棠云麟跟在他身后,表情如常。
棠風陵和夫人還有女兒正在花廳里閑談,聽到下人說大少爺和二少爺回來了,立刻探頭往外看去。
見棠云麒走近,他急忙詢問:“太傅大人如何點評我的文章?”
棠云麒重重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聲音沉痛:“爹,唉……出了點岔子。”
棠風陵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急了:“怎么了?可是太傅大人覺得文章不堪入目,斥責你了?還是他覺得我們棠家子弟投機取巧,生了厭惡?”
他說著,臉色都有些發(fā)白了。
棠云婋忙安慰道:“爹爹莫要著急,先聽聽大哥二哥怎么說。”
棠云麒憋著笑,正想再添油加醋嚇唬一下父親,旁邊的棠云麟實在看不下去了,沒好氣地推了哥哥一把,開口打斷了這惡劣的玩笑。
“爹,您別聽大哥胡說!太傅大人確實一眼就看出那文章不是大哥寫的?!?/p>
棠風陵聞言,臉色更白了一分。
棠云麟見自己說的話反倒把父親嚇了一跳,趕忙解釋:“太傅說,那文章‘老辣深刻,非歷經(jīng)世事、飽嘗挫敗之人不能為’,還問了好多文章里的深意呢。大哥答不上來,就老老實實跟太傅交代了,說是您寫的?!?/p>
棠風陵愣住了,臉上慢慢恢復(fù)了血色,他小心翼翼試探道:“那他之后說了什么?”
棠云麟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達太傅的話:“太傅收下了您的文章。讓您下月初十,若有空,可親自去府上一敘!”
“真、真的?!”棠風陵一把抓住次子的胳膊,像是要確認這不是做夢。
“太傅大人真愿意見我?他親口說的?”
“真的?!碧脑器胫刂攸c頭。
方青鸞聽完了全過程,沒好氣地抬手就照著大兒子結(jié)實的后背給了一巴掌,發(fā)出清脆一聲響。
“你個皮猴子。多大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十歲小孩呢?連你爹都敢戲弄?!?/p>
“一點正形都沒有,半點也不穩(wěn)重。我看啊,就是欠個人管著你。真該趕緊給你說個媳婦,好好治治你這跳脫的性子。”
聽到阿娘提起“說媳婦”,棠云麒沒由來的眼前就閃過了今日舉著鏟子的陸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