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說來聽聽?!倍ㄟh(yuǎn)侯目光沉沉,語氣里透著一絲不以為然,顯然并未抱多大期望。
“此事母親出面,或許可有一線轉(zhuǎn)機(jī)?!标讨鹦钦遄弥_口,將溫如霜推了出來。
“她?”定遠(yuǎn)侯眉頭緊鎖,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她一個癱在床上的人,能頂什么用?”
晏逐星微微垂首:“父親明鑒。母親雖行動不便,但舐犢之情最是深切,由她親自前往王府致歉請罪正正好?!?/p>
她稍作停頓,抬眼觀察著定遠(yuǎn)侯的神色。
見他并未反對,晏逐星繼續(xù)道:“試想一下,一位為子憂心如焚,不顧殘軀艱難前來求情的母親。此情此景,落在旁人眼中,王府若再行苛責(zé)刁難之舉,恐怕……”
晏逐星沒有說完,但未盡之意已然明了。
定遠(yuǎn)侯眼前一亮,晏逐星描寫的場景出現(xiàn)在眼前。
在王府大門口,一個當(dāng)娘的為了救兒子拖著個廢掉的身子,被人抬著也要去磕頭認(rèn)錯、求他們高抬貴手……
這得多慘?多可憐?旁邊看熱鬧的人會怎么說?
王府那些人就算心里再恨,面上總得裝裝樣子。
要是對著這么個癱子還喊打喊殺的,不說文武百官,京城百姓們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
定遠(yuǎn)侯剛想點頭,心里又有點打鼓:“這法子會不會反而更得罪昭瑞親王???”
“父親,”晏逐星語氣平靜,卻直擊要害,“您先前沒把二哥交出去,這梁子就已經(jīng)結(jié)下了?!?/p>
這話正戳中了定遠(yuǎn)侯的心病。
昭瑞親王那一脈是出了名的記仇,睚眥必報。
他之前三番幾次推脫,沒有交出晏明修,這仇怨怕是早就種下了。
想來想去,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能試一試了。
先拖住一時是一時,等真兇查出來,事情就好辦了。
定遠(yuǎn)侯松了口氣,臉上終于帶了點笑。
他伸手拍了拍晏逐星的肩膀:“幸虧還有你在。要沒你幫爹爹出主意,爹爹怕是愁得覺都睡不安穩(wěn)嘍?!?/p>
晏逐星眼簾低垂,乖巧道:“替父親分憂,是女兒的本分?!?/p>
“好孩子!”定遠(yuǎn)侯滿意地點頭,隨即揚聲喚來管家。
“林平,帶小姐去庫房,讓她挑幾樣合心意的玩意兒,不拘什么,只要星兒喜歡,都行。”
“是,侯爺?!惫芗疫B忙躬身應(yīng)下。
晏逐星溫順開口:“多謝父親?!?/p>
看著定遠(yuǎn)侯離去的背影,晏逐星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溫如霜最不愿讓人瞧見她如今的狼狽不堪模樣,也不知道為了晏明修,心高氣傲的她可愿豁出這僅剩的尊嚴(yán)體面,為兒子爭一絲活路。
*
“你讓我去求他們?”溫如霜指著自己動彈不得的雙腿,臉上寫滿了荒謬與難以置信。
她如今連挪動半分都要人幫忙,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藏起來,隔絕所有窺探憐憫的目光。
定遠(yuǎn)侯竟還要她拖著這廢體去王府拋頭露面,搖尾乞憐?
“此事你去最為妥當(dāng)?!倍ㄟh(yuǎn)侯壓下心頭的不耐,盡量讓語氣顯得誠懇。
“婦人家最是心軟,尤其是做母親的。你親自去,姿態(tài)放低些,哭訴一下明修的處境,郡王妃也是母親,想必能感同身受,不會過多為難你,更不會再揪著明修不放?!?/p>
溫如霜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著,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全身,用力收緊,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想要拒絕,但眼前卻浮現(xiàn)出晏明修蒼白驚惶的臉。
若是讓他明修給謝錦程賠罪,按照謝錦程那個性子,恐怕人是豎著進(jìn)去的,出來的時候就是橫著的了。
定遠(yuǎn)侯見她遲遲不吭聲,忍不住開口:“你若不去,就只能讓明修去了?!?/p>
溫如霜聽到這話猛地睜開眼,眼中帶著熊熊怒火和深不見底的怨恨。
她死死盯著定遠(yuǎn)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好。我去?!?/p>
聽聞定遠(yuǎn)侯府的人來賠罪。
謝錦程臉上洋溢出亢奮的笑容。
他現(xiàn)在最恨的不是那個找不到蹤影的兇手,而是晏明修。
“把晏明修帶過來,讓他給小爺好好請罪!”謝錦程當(dāng)即下令。
他已經(jīng)想好了幾十種折磨晏明修的法子。
然而前來通報此事的小廝面露為難,他支支吾吾道:“晏二公子沒來,來的是定遠(yuǎn)侯夫人。”
“什么?”謝錦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來。
“那個死癱子來做什么?”
他一腳踢飛了床邊的小凳。
結(jié)果因為幅度太大扯著襠下,包著的紗布瞬間滲出了血,疼得他趕忙用雙手捂住了下半身,像個猴子似的亂竄嗷嗷直叫。
小廝趕忙低下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嘴角上揚會被拖出去打死。
謝錦程顧不得追問為什么來的是溫如霜,尖叫了起來:“太醫(yī),還不快去給小爺請?zhí)t(yī)?!?/p>
小廝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請?zhí)t(yī)。
王府又一次亂了起來。
聽聞溫如霜來道歉將兒子氣得下體又滲血了,郝氏愈發(fā)惱怒了。
“他們竟敢陽奉陰違?不是說了讓晏明修來給錦程賠罪的么。竟然敢戲弄咱們王府,就說錦程病了,我沒空見她,讓她在外邊等著吧?!?/p>
“是?!?/p>
下人得了她的命令,將大門緊閉,把定遠(yuǎn)侯府來的人晾在了外邊。
溫如霜坐在轎子里,咬牙切齒。
雖然來之前她就已經(jīng)想到了可能會被王府的人羞辱,但她萬萬沒想到,對方連門都不讓她進(jìn)。
她一狠心,干脆讓兩個粗使婆子半抬半架著,把她抬到了王府威嚴(yán)的大門前。
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將她吞噬的羞恥。
終于,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緊閉的朱漆大門,發(fā)出了凄厲悲愴的哭喊:
“求王爺命人徹查此案,早日抓住那害人的真兇,給世孫一個公道,也給我那苦命的兒一條活路??!”
喊到這里,她像是被巨大的悲痛攫住,氣息哽在喉間,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引得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和低呼。
婆子們慌忙扶住她下滑的身體。
溫如霜猛地吸了一口氣,用更絕望的聲音哭嚎道:
“我的兒,我的明修,他冤枉?。∷哦啻竽昙o(jì)。如今生生被人打瞎了一只眼!成了廢人一個!整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嗚嗚嗚嗚……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
“王爺,您救救我兒吧!”
最后一聲哀嚎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兩個婆子再也架不住她,讓她整個人癱軟下去,伏在冰冷的石階上,裝暈過去。
王府門前,早已不知不覺圍攏了一大圈人。
有路過的行人,有鄰近的住戶,有聞訊趕來看熱鬧的閑漢,還有定遠(yuǎn)侯特意雇來的人。
此刻,竊竊私語聲四起:
“哎喲,造孽啊。這當(dāng)娘的,都癱了還來喊冤?!?/p>
“侯府二公子當(dāng)真被打瞎了眼?這也太慘了?!?/p>
“嘖嘖,看看她那樣兒,太可憐了。王府大門緊閉,也太不近人情了。”
“就是,好歹讓人進(jìn)去說句話啊?!?/p>
……
外邊的情況被小廝及時傳回了內(nèi)院,郝氏聽完被氣了個倒仰。
“她、她怎么敢的?!”
京中哪個高門貴婦會像她這樣不要臉,她難道不怕日后被人恥笑么?
還有,她大喊晏明修瞎了,不就是算準(zhǔn)了他們不敢把錦程命根子被廢的消息嚷嚷出去么。
郝氏被氣得連郡王妃的儀態(tài)都顧不上了,破口大罵:“賤人!這個賤人!”
“誰讓你把人攔在門外的?!?/p>
一聲厲呵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