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記,中央派到歐洲的談判代表團(tuán)會在10號出發(fā),飛往維也納?!?/p>
劉清明的聲音沉靜如水,聽不出任何波瀾。
“我已經(jīng)入選了這個代表團(tuán)?!?/p>
電話那頭的黃文儒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問道:“???這次談判很重要,小劉,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這么想的?!眲⑶迕骺吭谝伪成?,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這個《瓦森納協(xié)定》,本質(zhì)上是把我國和其他一些國家,強(qiáng)行排除在正常的世界貿(mào)易體系之外。這本身就違背了世界貿(mào)易的原則?!?/p>
“我們能加入WTO,理論上,也就能加入這個協(xié)定?!?/p>
黃文儒沒有插話,靜靜地聽著。
劉清明繼續(xù)說道:“所以,在首次對話中,我會建議,我們不要僅僅執(zhí)著于修改其中的某幾項章程,或者乞求對方開放某幾項技術(shù)和商品。”
“我們要表達(dá)一種姿態(tài),一種決心?!?/p>
“我們會以當(dāng)年花費十幾年時間,最終成功加入WTO的毅力和決心,與《瓦森納協(xié)定》的42個締約國,進(jìn)行一對一的、漫長的、艱苦的談判?!?/p>
“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爭取獲得他們所有國家的同意,最終成為這個協(xié)定的一員。而不是永遠(yuǎn)作為一個被排斥在外的旁觀者?!?/p>
黃文儒徹底愣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劉清明的思路,竟然如此的……宏大。
甚至是有些天馬行空。
“難道……代表團(tuán)不是這么打算的?”黃文儒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困惑。
“希望他們是。”劉清明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直到前世他重生那年,華夏依然被冷酷地排除在協(xié)定之外。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協(xié)定,幾乎變成了只針對華夏一個國家的、量身定做的限制性條約。
劉清明并不清楚,從04年就開始的雙邊對話,究竟談了些什么,為什么會毫無進(jìn)展。
但既然自已來了,來到了這個歷史的轉(zhuǎn)折點。
那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去改變這個現(xiàn)狀。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要去嘗試。
電話那頭,黃文儒消化了這個驚人的消息,很快便抓住了重點?!澳窃浦莘矫?,要怎么配合你?”
“我先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和對方初步接觸一下?!眲⑶迕髡f道,“黃書記,你們這邊,要做好隨時派團(tuán)出國的準(zhǔn)備?!?/p>
“我希望,規(guī)格能高一點。這樣,才更有說服力。”
“明白了?!秉S文儒立刻應(yīng)下,“明天我就和吳省長商量一下,聽聽她的意見?!?/p>
劉清明嗯了一聲,又補(bǔ)充道:“還有一件事。請于總那邊,幫忙聯(lián)系一些友好的島商,對積架公司施加一些影響。”
于總,于惠嫻。
“他們既然愿意在滬市投資晶圓廠,想必也不會排斥在大陸的進(jìn)一步發(fā)展?!?/p>
“游說的重點就是,華夏正在積極謀求加入《瓦森納協(xié)定》,這個過程可能會很長,但我們有決心。一旦成功,屆時很多技術(shù)和設(shè)備的限制,都將不復(fù)存在?!?/p>
黃文儒心領(lǐng)神會。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小子,我就說,當(dāng)初沒把你挖來我們云州搞招商引資,實在是太可惜了。”
“沒關(guān)系,”劉清明也笑了,“我現(xiàn)在,不也正在幫咱們云州招商嗎?”
“哈哈哈哈!”黃文儒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好!就按你說的辦!我等你的好消息!”
結(jié)束通話,黃文儒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坐了許久,一言不發(fā)。
大秘胡金平站在邊上,安靜地等待著,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許久,黃文儒將整個思路徹底理順,才抬起頭問胡金平:“接下來是什么工作安排?”
胡金平連忙翻開記事本,恭敬地回答:“十分鐘后,您有一個接見。晚上,要參加一個宴請。”
黃文儒擺了擺手。
“把這個接見取消掉?!?/p>
他的決定不容置疑。
“我要馬上去一趟省政府。”
胡金平有些吃驚。
剛才在電話里,他分明聽到黃文儒說的是“明天”去見吳省長。
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迅速地點頭。
“好,我馬上備車?!?/p>
……
下午,臨近下班時間。
劉清明終于從那堆積如山的資料里抬起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這次雙邊對話的大致背景、各方訴求和可能的障礙,都認(rèn)真地查閱了一遍。
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初步的計較。
他拿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撥了出去。
“小陳,你來一下?!?/p>
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陳默走了進(jìn)來。
“劉處?!?/p>
“今天辛苦你了。”劉清明指了指桌上那幾摞資料,“這些東西,還要麻煩你再送回去?!?/p>
陳默連忙上前一步,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我馬上送回去。”
劉清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做完就下班吧,別太晚了。”
陳默抱著文件,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遲疑地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劉處,您……您是不是要出國了?”
劉清E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這事都知道了?”
陳默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嗯,大伙兒……都在傳?!?/p>
劉清明點點頭,這也在意料之中。
“本來也打算告訴你的?!?/p>
他看著陳默,平靜地說道。
“在我出國期間,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p>
陳默猛地一怔,抱著文件的手都緊了緊,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我?”
“對,就是你?!眲⑶迕鞔_認(rèn)道,“我要你守在咱們的辦公室里。電腦會用吧?”
“會!會的!”陳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去申請一個MSN賬號,到時候,我們在線上聯(lián)系?!?/p>
在2003年,MSN是比QQ更主流、更商務(wù)的即時通訊工具。
“好,我知道怎么申請!”陳默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激動。
劉清明繼續(xù)布置任務(wù)。
“在我出國這段時間里,如果處里有任何人指使你做其他事情,你讓他直接去找高處長。”
“就說,是我說的?!?/p>
這句話,就像一道護(hù)身符,讓陳默瞬間挺直了腰桿。
他激動地看著劉清明,臉頰都有些漲紅。
“我……我一定做好配合工作!”
“別緊張。”劉清明安撫道,“我可能會隨時需要一些資料,到時候你幫我在檔案室或者資料庫里找一找。也有可能,需要你去找一些人?!?/p>
他頓了頓,問道:“會開車嗎?”
陳默愣了一下,立刻回答:“會!我有駕照!”
“那好?!眲⑶迕饕贿呁庾咭贿吀嬖V他,“明天我會把車留在大院里,我出國期間,這輛車歸你使用。加油記得開發(fā)票,回來我給你報?!?/p>
陳默已經(jīng)徹底驚呆了。
他感覺自已的心臟在胸腔里砰砰亂跳,一股巨大的驚喜和暖流瞬間包裹了他。
這不僅僅是一輛車的使用權(quán)。
這更是一種信任,一種器重!
他一個剛來部委,沒人沒背景,被所有人當(dāng)成透明的新人,何曾受過這等待遇?
“處長……這……”陳默的嘴唇哆嗦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處長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絕對不辜負(fù)您的信任!”
劉清明笑了笑。
“好好干吧?!?/p>
他沒再多說,拿起自已的外套,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
留下一臉喜出望外、手足無措的陳默。
劉清明坐上那輛全國防指配給他的黑色普桑。
嚴(yán)格來說,這輛車屬于公車,是不能這樣私相授受的。
不過,劉清明需要一個能隨時聽他指揮,幫他跑腿辦事的人。
這點小事,就算捅到盧東升那里,以那位老領(lǐng)導(dǎo)的脾氣,也肯定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幫他遮掩過去。
他開著車,熟門熟路地來到傳播學(xué)院,向門口的守衛(wèi)亮出證件。
直接把車開進(jìn)了學(xué)院。
沒等多久,蘇清璇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教學(xué)樓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駝色的大衣,長發(fā)披肩,在傍晚的微風(fēng)中輕輕飄動,引得路過的學(xué)生頻頻側(cè)目。
看到劉清明的車,她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兩人沒有開普桑,而是上了蘇清璇那輛更舒適的帕薩特。
依然是劉清明開車。
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晚高峰的車流。
“過兩天,我要出趟國?!眲⑶迕饕贿呴_車,一邊說道。
蘇清璇有些意外,轉(zhuǎn)過頭看他。
“去幾天?”
“代表團(tuán)的行程是一周。我不一定跟他們一起走,可能把事情辦完了就提前回來?!?/p>
他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喜歡什么?我買給你。”
蘇清璇搖搖頭,把他的手抓在自已手里。
“我什么也不需要。你給爸媽買點東西吧。”
劉清明心里一暖。
“真是他們的好兒媳啊。”
蘇清璇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說:“爸媽對我挺好的??墒俏覀冏∵@么遠(yuǎn),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兩回,我心里……挺愧疚的?!?/p>
“放心吧,”劉清明安慰道,“他們知道我倆過得好,就很開心了,不會埋怨我們的。”
“正是因為爸媽這么大度,我才更愧疚啊?!碧K清璇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自責(zé)。
劉清明忍不住笑了。
“你呀,就別老想著別人了,多想想自已?!?/p>
“他們不是別人,”蘇清璇認(rèn)真地糾正他,“他們是親人?!?/p>
“行行行,是親人。”劉清明笑道,“我媽要是聽到她兒媳婦嘴這么甜,還不得幸福死?!?/p>
蘇清璇有點小得意地哼了一聲。
“那當(dāng)然了。我上周還給他們寄了東西呢?!?/p>
“難怪!”劉清明恍然大悟,“我說我媽最近怎么都不給我打電話了,原來感情全都偏到你那頭去了。”
蘇清璇抿著嘴笑。
“我是你的妻子,當(dāng)然要為你著想了?!?/p>
劉清明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他想了想,說道:“媳婦兒,下次你寄東西,別忘了給咱媽也寄一份?!?/p>
蘇清璇撇了撇嘴。
“她什么也不缺,用不著?!?/p>
“聽相公的,乖?!眲⑶迕饔靡环N不容拒絕的溫柔口吻說道。
蘇清璇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吧?!?/p>
車?yán)锏臍夥諟剀岸鹈邸?/p>
劉清明忽然開口:“要不……我們旅行結(jié)婚吧?”
“你喜歡去哪兒玩?夏威夷還是巴厘島?倫敦還是紐約?”
蘇清璇靜靜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哪兒也不想去。”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p>
劉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太巧了,”他說,“我也是?!?/p>
他知道,以自已現(xiàn)在的身份,想要隨心所欲地出國旅行并不容易,假期也可能沒那么長。
但他真的不想,讓兩個人的婚姻,變得太過平淡,平淡到連一點值得回味的記憶都沒有。
車子繼續(xù)在城市的燈火中穿行。
劉清明伸出右手,握住了蘇清璇放在身側(cè)的手。
她的手很暖,也很軟。
他緊緊地握著,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