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自安國夫人去世后,國公爺便遣散了府上的下人,僅留下幾個人照顧他的起居!”老管家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傷感的神色。
蘇璃聞言頓時一驚,連忙追問道:“夫人去世了?什么時候的事情?”
姚管家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低沉:“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夫人自從三位少爺戰(zhàn)死后,身體就一直不好,去年冬天染了風(fēng)寒,就……”
蘇璃不由得感慨,一年前,夫人身體還十分健朗,沒想到一年之后,她已然故去。
她記得張夫人是個慈祥的老人,每次她去府上玩耍,夫人都會親自下廚給她做最愛吃的桂花糕。
隨后,姚管家將二人帶到后院,只見一名滿頭白發(fā)的獨(dú)臂老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
他穿著樸素的灰色長衫,空蕩蕩的右袖管隨風(fēng)輕輕飄動,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老爺,蘇璃小姐和凌川將軍來了!”姚管家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
老人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到站在門外的蘇璃,眼神中露出一抹溺愛之色,“小璃啊,快進(jìn)來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透著暖意。
“張爺爺!”蘇璃連忙走了進(jìn)去,表現(xiàn)得十分親近,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凌川則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晚輩凌川,見過老將軍!”
作為軍中將領(lǐng),稱其為老將軍比安國公更為妥當(dāng)。凌川注意到,盡管年事已高,身姿已不那么筆挺,但眉宇間正氣凝而不散,依稀可見當(dāng)年輕時的風(fēng)范。
張泊遠(yuǎn)連連點(diǎn)頭,說道:“不必多禮,我現(xiàn)在就是個半身入土的糟老頭子,哪是什么將軍,哈哈哈……”他的笑聲爽朗,卻掩不住歲月留下的滄桑。
這位年過古稀的老將軍滿臉皺紋,眼神渾濁,加上年輕時一身暗傷,身體顯得有些虛弱,但他的目光在掃過凌川時,依然帶著特有的銳利。
以往,人們稱蘇定方為蘇老將軍,大多是尊稱,但這位原東疆主帥,卻是真正的老資格。
真要嚴(yán)格算起來,他比蘇定方還要高出一輩,乃是先皇最信任的人之一,當(dāng)今陛下即位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是東疆主帥。
而且,哪怕是陛下即位,也依然讓他執(zhí)掌東疆水師,并沒有換成自己的班底,足見對他的信任。據(jù)說當(dāng)年先皇臨終前,曾特意囑咐當(dāng)今陛下,東海之事,可盡托付于張泊遠(yuǎn)。
老人示意二人坐下,隨后管家親自為二人奉了茶,茶香裊裊,在院子里彌漫開來。
“一年多不見,小丫頭都嫁人了!”安國公笑道,眼神慈愛地看著蘇璃。
“張爺爺,不許笑話人家!”蘇璃臉上浮現(xiàn)一抹羞紅,撒嬌道。
從這些細(xì)節(jié)不難看出,此前兩家十分親近,蘇璃在張泊遠(yuǎn)面前,完全就是小孫女的模樣。
老將軍單手捋了捋胡須,笑道:“這哪是笑話啊,老頭子我是看到你有個好歸宿,替你高興啊丫頭!”
緊接著,他指了指凌川,說道:“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年紀(jì)輕輕便名滿天下,這么好的夫君,你就算把這神都翻遍,也找不出幾個!”
被這么當(dāng)面猛夸,饒是凌川也有些羞愧,連忙欠身道:“老將軍過獎了!”
蘇璃更是連忙岔開話題,問道:“怎么沒看到小破虜???”
“那小子,估計是去禁軍大營了,一天天的見不到人!”老爺子笑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又透著寵愛。
蘇璃口中的小破虜乃是老將軍的孫子張破虜,比蘇璃小兩歲,經(jīng)常相互串門玩耍,凌川記得情報中提到,這是張老將軍唯一在世的直系血脈。
這孩子也是可憐,父親戰(zhàn)死之后,沒多久母親也郁郁而終,從小跟隨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或許是將門世家的血脈基因,這家伙從小對識文斷字不感興趣,只愛舞刀弄槍,就算被迫讀書,也只讀兵法韜略,對于傳世經(jīng)典從來都不屑一顧。
近幾年一直嚷嚷著要去邊關(guān)建功立業(yè),可他作為張家的獨(dú)苗,二老自然不想讓他去冒險,無奈只能送到禁軍里面,讓他感受軍營的生活。
然而,張破虜年紀(jì)雖輕,卻已在禁軍中嶄露頭角,頗有祖父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雙方寒暄了幾句,凌川便主動道明來意。
“老將軍,實(shí)不相瞞,晚輩今日來,是有事相求!”
安國公輕撫茶盞,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是為東疆局勢而來的吧?”
凌川聞言心頭一震。這位老將軍雖已遠(yuǎn)離朝堂,卻仍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既然能一語道破他的來意,想必早已料到陛下要與大和開戰(zhàn)的決心。
“老將軍料事如神,晚輩拜服!”凌川由衷贊嘆。
安國公淡然一笑,緩緩起身:“隨我來書房吧!”行至門前,他略作停頓,側(cè)首道:“小璃也一同來吧!”
蘇璃連忙上前攙扶著他,安國公雖年邁,步履卻仍穩(wěn)健,卻并未推辭蘇璃的攙扶,任由她扶著穿過庭院,步入書房。
書房內(nèi)陳設(shè)簡樸,唯有滿架兵書透著肅殺之氣。
老將軍行至?xí)芮?,開啟一處隱秘暗格,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函,信紙雖已泛黃,墨跡卻依舊清晰,可見珍藏之用心。
他將信遞給蘇璃,聲音低沉:“這是一年前,你父親回神都時托人送來的密信!”
蘇璃雙手微顫,接過信箋細(xì)看,頓時淚盈于睫:“確是父親筆跡!”
她緩緩展開信紙,薄薄兩頁紙,卻似有千鈞之重,每讀一行,臉色便凝重一分,待到讀完,已是淚痕斑駁。
“相公,你且看......”蘇璃將信遞與凌川。
凌川鄭重接過,但見信上寫道:
“大將軍鈞鑒:
暌違日久,拳念殊殷。今國勢日蹙,內(nèi)有權(quán)臣擅政,門閥驕橫;外有強(qiáng)鄰環(huán)伺,虎視眈眈。陛下雖有中興之志,然處處掣肘,縱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亦難展抱負(fù)。永夜猖獗,暗流洶涌,社稷危如累卵。
今南疆已平,陛下召臣還朝,欲借臣微薄之力制衡黃齊。然臣深知此非治本之策,縱能暫穩(wěn)朝局,難解天下倒懸之急;欲挽狂瀾于既倒,必得有人以身為薪,點(diǎn)燃星火。臣愿效古之烈士,舍此殘軀,誘使宵小盡現(xiàn)原形!
臣戎馬半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拙荊深明大義,愿與臣同赴黃泉??v使千夫所指,遺臭萬年,亦在所不惜。唯念及犬子弱女,夙夜難眠。若天不佑蘇氏,致使血脈斷絕,亦是命數(shù)使然。倘得茍全,望公他日以此書相示,令其知臣之心跡。
蘇氏世代忠烈,報國本是臣子本分,今愿以身家性命,換社稷一線生機(jī),雖九死其猶無悔!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
伏惟
珍重
蘇定方絕筆
昭元二十六年五月!”
信紙在凌川手中微微顫動。
這字里行間透出的決絕之意,令人肅然起敬。
他仿佛看到對方在燈下?lián)]毫?xí)r堅毅的面容,感受到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