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永寧侯滿腔怒火霎時(shí)凝滯,只得強(qiáng)壓下心頭憤懣,嘴角扯出一絲勉強(qiáng)的諂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道:“父親,桑枝年少不知分寸,說話難免失了體統(tǒng)。您素來疼她,可也不能太過縱容啊......”
裴駙馬抬眼看向永寧侯,目光冷淡卻又認(rèn)真:“怎么?”
“桑枝說的沒有道理嗎?”
“小土堆,驚鶴長眠得,他們二人便長眠不得嗎?”
“一個為心底齷齪,不惜對流落在外的親妹痛下殺手,更與朝夕相對的養(yǎng)妹行那悖倫茍且;另一個為遂私欲,竟能對親兄長投毒謀害,心狠手辣之至?!?/p>
“這等禽獸不如之徒,也配享風(fēng)光大葬?”
“說實(shí)話,本駙馬覺得,他們連我侯府嫡支的祖墳都不配進(jìn)?!?/p>
“你若執(zhí)意要將他們兄弟二人風(fēng)光大葬,那便請自請出籍,移出本駙馬這一支族譜。屆時(shí),縱使你令全城縞素,本駙馬也只會道一聲好本事?!?/p>
永寧侯咬牙。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父親,兒子明白他們兄弟二人各有瑕疵……”
裴駙馬冷聲糾正:“不是瑕疵,是根本不配為人。”
永寧侯深吸了一口氣:“可,辦喪事不單是為了告慰逝者,更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p>
裴駙馬:“你自恃這些年翅膀硬了,倒有膽量在本駙馬跟前討價(jià)還價(jià)?”
“可還記得當(dāng)年公主殿下在世時(shí),你連公主府的臺階都不敢踏上半步。如今學(xué)會據(jù)理力爭了?”
“他們兄弟二人的身后事,本駙馬已然表明立場,亦予你選擇之權(quán)。取舍在你,毋庸多言?!?/p>
永寧侯聞言,低垂著頭,掩藏起了眼底的怨毒。
選擇?
那算哪門子選擇?
是威脅,是通知,但唯獨(dú)不是選擇。
“便依父親所言吧?!?/p>
余光瞥到裴桑枝手腕上的玉佛珠串,心下堵的更厲害了。
羽翼逐漸豐盈的桑枝,本應(yīng)成為他面對駙馬爺時(shí),不落下風(fēng)最得力的臂膀。
到頭來,卻給他添了最大的堵,成了最大的絆腳石。
之前,真是被裴桑枝畫的大餅,迷了心竅。
棋子,有價(jià)值重要,但服從更重要。
這一刻,無限的悔意在心底滋生、蔓延。
他真怕……
即便有那養(yǎng)顏膏里的東西,他也掌控不了渾身是刺的裴桑枝。
裴桑枝敏銳地捕捉到永寧侯投來的目光,倏然抬眸間,莞爾一笑。
后悔了嗎?
后悔也來不及了。
她早已不是上輩子那個只能任人宰割,毫無反抗之力的裴桑枝了。
想左右她生死的人,都會被她送下去。
這一笑,落在永寧侯眼里,又是挑釁。
于是,他更氣了。
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怒火,悄然將目光斂起,再抬眼時(shí)已換上恭順神色,輕聲道:“父親,臨允那邊少不得還要請您多費(fèi)心打點(diǎn)一二?!?/p>
裴駙馬:“向少卿不是說了裴臨允所犯之罪不至死,大理寺自會秉公而斷?!?/p>
“既如此,又何必畫蛇添足,多此一舉?!?/p>
說罷,裴駙馬緩緩起身,眉宇間顯出幾分倦色:“本駙馬乏了,這等無謂之事實(shí)在沒有商議的必要?!?/p>
“散了吧?!?/p>
話音落下,已轉(zhuǎn)身離開。
行至門口,頓住腳步,補(bǔ)了句:“趁早把他二人的尸身處理掉?!?/p>
裴桑枝:“我送祖父?!?/p>
議事花廳里,只余永寧侯和莊氏大眼瞪小眼。
永寧侯心中翻涌著滔天怒意,卻又有種力不從心的頹然,更夾雜著難以言說的遲暮蒼涼。
細(xì)細(xì)一想,他忽然驚覺,自桑枝認(rèn)祖歸宗以來,這侯府就真真再無寧日。一樁樁禍?zhǔn)陆吁喽?,恍若一場醒不來的噩夢?/p>
他被陛下訓(xùn)斥,卸掉了差事。
莊氏失了管家權(quán)。
謹(jǐn)澄死了。
臨慕死了。
臨允鋃鐺入獄。
連春草都成了眾人茶余飯后,那個不知廉恥的浪蕩妾室......
這侯府深院里,仿佛蟄伏著無形的劊子手。
每當(dāng)更漏聲殘,便有一柄寒刃自暗處探出,精準(zhǔn)地割斷又一條性命。
“夫人啊?!庇缹幒钣挠牡膰@了口氣,聲音沉沉:“你說,桑枝她認(rèn)祖歸宗,并非是為了承歡膝下,而是回來報(bào)仇的?!?/p>
莊氏聽到這句話,險(xiǎn)些喜極而泣。
侯爺這糊涂腦袋,可算是把裴桑枝灌的那些迷魂湯給晃蕩干凈了!
“侯爺......”莊氏低低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幽怨與委屈,“您三番五次叮囑妾身要好生待桑枝,切莫與她母女離心。這般耳提面命之下,妾身就是有天大的膽子,又怎敢再說桑枝半個不字?”
永寧侯悻悻:“我之前也沒料到桑枝會攪得侯府不得安寧?!?/p>
莊氏眉眼微動。
不是沒料到。
是自負(fù)的以為能掌控的裴桑枝,卻忘了終日大雁,也會被叫雁啄了眼。
然而,莊氏并未當(dāng)場揭穿永寧侯的謊言,反而順著他的說辭,溫言勸慰道:“此事原也怪不得侯爺?!?/p>
“想當(dāng)初桑枝初歸侯府時(shí),那般溫順知禮,晨昏定省從不懈怠,任誰見了不贊一聲孝順?誰又能料到,她心底竟藏著對侯府這般深刻的怨恨?!?/p>
“侯爺對她百般補(bǔ)償,處處偏疼,不過是念及骨肉親情,盡一份為人父的慈心罷了。”
“本質(zhì)上,錯不在侯爺?!?/p>
“妾身能理解侯爺?shù)??!?/p>
永寧侯凝視著莊氏,目光愈發(fā)溫柔似水:“這段時(shí)日,著實(shí)讓你受委屈。”
“哪怕沒有駙馬相助,我也定當(dāng)竭盡全力救出臨允,不教你日夜懸心,牽腸掛肚?!?/p>
莊氏聞言眸中淚光微閃,以帕掩唇輕聲道:“有侯爺這番話,妾身……妾身便不覺得委屈?!?/p>
“只是……”
莊氏欲言又止。
永寧侯:“你我夫妻二十載,風(fēng)雨同舟,何必如此見外?有話但說無妨?!?/p>
莊氏的眼淚奪眶而出:“侯爺當(dāng)真要...…要讓謹(jǐn)澄和臨慕就這般一副薄棺,不設(shè)靈堂,不置喪儀,草草掩埋嗎?”
“妾身身為母親,連自己的孩兒都護(hù)不住,這心里已是自責(zé)萬分?!?/p>
“如今他們年紀(jì)輕輕就......叫妾身如何......”
莊氏再也說不下去,整個人抖得厲害,只能掩面痛哭。
永寧侯起身,輕攬莊氏:“夫人,是我無能,還違逆不了駙馬爺?!?/p>
“喪儀是萬萬不能操辦的,但棺槨一事......”
說到此,抿了抿唇,望著懷中泣不成聲的莊氏,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謹(jǐn)澄是你我的長子,就用前些年我為自己備下的那副烏木喜棺吧。”
“至于臨慕......”
“我定會設(shè)法重金購置一副上好的......”
“夫人,你看這樣安排可還妥當(dāng)?”
永寧侯輕撫莊氏顫抖的肩背,繼續(xù)道小心翼翼地問道,目光中滿是疼惜與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