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另一處雅間內(nèi),沉香裊裊,珠簾半卷。
榮妄與裴桑枝相對而坐,中間的紅木案幾上錯落有致地擺著各色精致的茶點,更有幾碟時令鮮果點綴其間??|縷茶香混著點心甜香,在暖融融的室內(nèi)氤氳開來。
榮妄低垂著頭,那雙慣常明媚好看的丹鳳眼此刻晦暗不明,似有濃墨在其中翻涌。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茶盞,釉面映出他蒼白的指腹。
薄唇幾度輕顫,似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成一道緊繃的直線。
“榮明熙?!?/p>
裴桑枝微微傾身向前,雙手托腮,歪著頭凝視著榮妄,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幾分俏皮:“無論你在人前如何偽裝,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榮明熙?!?/p>
“是我的救贖呢?!?/p>
說罷又正了正神色,眼底盈滿堅定:“我比誰都清楚你的為人,那些虛名浮譽,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p>
“不必當真?!?/p>
“無需介懷。”
榮妄只覺裴桑枝的嗓音柔軟如羽,輕輕拂過心尖,惹得他心頭微微一顫。他抬眸,那雙丹鳳眼中盈滿自責:“枝枝,是我讓你難堪了。”
“上京城中,旁的貴女心儀之人,不是世人交口稱贊的謙謙君子,便是才華橫溢的翩翩才子,縱是尋常些的,也是溫良敦厚的良人?!?/p>
“偏生你的意中人,卻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紈绔?!?/p>
裴桑枝指尖微顫,不自覺地撫上榮妄微垂的眼睫,聲音如碎玉落盤:“榮明熙,你可知道……”
指尖在榮妄顫動的睫毛上流連,繼續(xù)道:“男子最動人的嫁妝,便是這三分自卑。”
“你忘了,我是你的妻主?!?/p>
“妻主榮,你榮?!?/p>
“日后,你的妻主會名滿整個大乾,天底下的男子皆會艷羨你。”
“當然,天底下的女子也會皆艷羨我?!?/p>
“你我就是最登對的。”
裴桑枝感受著掌心源源傳來的溫熱觸感,驀地心尖發(fā)癢,竟生出幾分難言的饞意來。
滿桌的茶點晶瑩剔透,鮮果清香撲鼻,卻都不及眼前人來的動人,來的勾魂攝魄。
仗著榮妄瞧不見她,裴桑枝肆無忌憚地用目光細細描摹著他的輪廓。
視線流連過榮妄的鼻梁,落在微抿的薄唇上。
鬼使神差地,裴桑枝忽然傾身上前,蜻蜓點水地在榮妄的嘴角輕輕啄了一下。
她不是膽小鬼。
她是膽大鬼。
她就要榮妄!
所以,偷親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吧。
榮妄渾身一顫,霎時緋色自雙頰蔓延,直染得耳尖都泛起薄紅。
“裴桑枝,你是不是偷親我了?”榮妄明知故問道。
裴桑枝依舊輕遮著榮妄的雙眼,一本正經(jīng)道:“定是云霄樓的炭火燒得太旺,連冬日里的蚊蠅都躁動不安了。”
榮妄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加深。
“對,是蚊蠅?!?/p>
“姓裴名桑枝的蚊蠅嗎?”
裴桑枝輕哼一聲:“我是那種偷偷摸摸的人嗎?”
“不,我不是。”
“我行事素來光明磊落?!?/p>
話音未落,裴桑枝倏地撤下手,朱唇卻再度欺近,在榮妄唇角烙下第二枚溫軟的印記
“看清楚了嗎?”
“這才是我。”
“光明正大?!?/p>
“一人做事一人當。”
榮妄緩緩地眨眨眼:“沒看清楚呢……”
裴桑枝:“示范之事,可一而不可再?!?/p>
話鋒一轉(zhuǎn),又道:“榮明熙,該說正事了?!?/p>
“楊二郎的妻子是不是想搞去父留子那一套?”
榮妄:???
裴桑枝不是人!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
方才還在耳鬢廝磨,轉(zhuǎn)瞬間就能冷著臉談正事?
情緒抽離更替的如此隨心所欲嗎?
分明就是在戲弄他。
真當他是面團捏的嗎?
好吧,好像就是面團捏的……
榮妄懨懨地嘆了口氣:“我的命可真苦。”
裴桑枝夾起一塊糕點,笑意盈盈地遞至榮妄唇畔,打趣道:“這甜味兒啊,先潤了唇舌,再沁了心脾,心尖兒一甜,命數(shù)自然就不苦了?!?/p>
榮妄先是恨恨地咬了一口,咀嚼了片刻,方才道:“確實有去父留子的可能。”
裴桑枝緩聲接話道:“慶平侯府統(tǒng)共就兩位嫡出公子。如若楊世子當真折在沈三姑娘這樁案子里,世子膝下無嗣,侯夫人那般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絕無可能能容家業(yè)落到庶子手。要她后半輩子看庶子臉色過活,簡直比殺了她好難受?!?/p>
“這般算來,楊二郎就會成了唯一的世子人選?!?/p>
“楊二郎再一死……”
“楊二郎的妻子倒真是好志向,對世子夫人的位子不屑一顧,凈想著一步登天做慶平侯府世子的母親?!?/p>
榮妄淡聲總結(jié):“她所圖非小,怕是要將慶平侯府的權(quán)柄盡數(shù)收入囊中。蟄伏待機,暗中謀劃,終是要做這侯府真正的掌權(quán)之人。”
“她既知沈三姑娘的真實死因,恐怕......并非得自慶平侯夫人之口?!?/p>
裴桑枝眉心微動,脫口而出:“她有同謀!”
“且還是一個身份顯赫的同謀,否則她絕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p>
“但,絕不可能是……”
裴桑枝和榮妄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絕不能是恒王。”
恒王自以為得計地投靠了楊淑妃,滿心歡喜地將慶平侯府視作自己的政籌碼,自以為已將其牢牢綁在自己的戰(zhàn)船之上。
殊不知,楊二郎的妻子暗地里卻在謀劃著為慶平侯府另尋明主,這場看似穩(wěn)固的聯(lián)盟實則暗流涌動。
思及此,榮妄嘲弄一笑:“看來,沈三姑娘之死一案,會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在某種程度上,倒是讓向少卿省了不少事。”
“這楊世子,離死不遠了?!?/p>
“那人的反應屬實是不慢?!?/p>
“我這邊才剛發(fā)難,那邊就急著借刀殺人,要借我這把刀斬了楊世子的項上人頭?!?/p>
“然而,那人與楊二夫人千算萬算,卻唯獨沒算到楊二郎會來求我這一著?!?/p>
“畢竟,以前我跟楊二郎也算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煽風點火?!?/p>
裴桑枝寬慰道:“不管是誰,既然都已經(jīng)露出了馬腳,那就如雪中行路,離全然露出行跡不遠了。”
“所以,再吃塊糕點甜一甜?”
榮妄:“妻主大人,您要不要看看您夾的糕點是甜的還是咸的?”
裴桑枝:那你的命是真的挺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