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簡兮登上馬車,指尖猶帶著地牢陰冷的潮氣。聽晚小心翼翼地為她披上斗篷,欲言又止。車輪碾過石板路,轱轆聲在寂靜的巷道里格外清晰。
“小姐,”聽晚終是忍不住低語,“那易公子的話……您莫要往心里去。他怕是神志不清了?!?/p>
夏簡兮未答,只掀開車簾一角,望向窗外流逝的街景。攝政王易子川的容顏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那雙深不見底的眼,那份不容置疑的強(qiáng)勢,以及……那日他立于父親書房外,風(fēng)雪滿身卻執(zhí)意要見她一面的執(zhí)著。
易星河癲狂的指控猶在耳邊,可她憶起的,卻是易子川將暖手爐塞入她冰涼掌心時,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手背的溫?zé)帷?/p>
回到沁竹苑,尚未坐定,時薇便神色緊張地迎上來,遞上一張素箋:“小姐,王爺方才派人送來此物,說請您務(wù)必親閱?!?/p>
素箋上并無落款,只有一行凌厲勁瘦的字跡,正是易子川的手書:“酉時三刻,攬月樓一敘?!?/p>
時辰緊迫,地點(diǎn)更是京城最負(fù)盛名的茶樓。他如此急切,所為何事?莫非……他已知道她去了大理寺?
夏簡兮心頭一跳,一種被看穿的心虛與莫名的期待交織而生。她迅速更衣,依舊只帶著聽晚,乘馬車前往攬月樓。
掌柜似早已等候,無聲地將她引至頂樓最僻靜的雅間。推開門,易子川臨窗而立,暮色為他挺拔的身姿鍍上一層暗金。他聞聲回眸,目光如實(shí)質(zhì)般將她鎖住,深沉難辨。
“過來。”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夏簡兮依言走近。他未寒暄,直接問道:“去見易星河了?”
她指尖微蜷,點(diǎn)頭承認(rèn):“是?!?/p>
“他與你說了什么?”易子川轉(zhuǎn)身,徹底面對她,窗外的余暉在他身后形成一片炫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夏簡兮略一遲疑,將易星河的瘋話選擇性道出,末了,抬眸看他:“他說,是你陷害他?!?/p>
易子川聞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似譏諷,又似了然。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你信了?”
夏簡兮下意識想后退,腰肢卻被他伸手?jǐn)堊?,力道恰到好處,既不容她逃脫,又不至于弄疼她。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墨香。
“我……”她語塞。理智告訴她,易星河罪證確鑿,此言不可信??赡欠萆钪灿谛牡囊蓱],卻因這近距離的逼視而悄然滋長。
她的遲疑似乎取悅了他。易子川低笑一聲,另一只手抬起,指腹輕輕擦過她的下頜,動作帶著一種危險的親昵?!跋暮嗁?,”他喚她的名字,每個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記住,這京城里,任何人都可能騙你,唯獨(dú)我不會。”
他的語氣太過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shí)。
“為何?”她忍不住追問。
“因?yàn)?,”他俯身,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耳畔,聲音低沉而致命,“你是我唯一想留在身邊,共度余生的人。我的野心也罷,手段也罷,從不需要利用一個女人來實(shí)現(xiàn)。我要你,僅僅因?yàn)槟闶窍暮嗁??!?/p>
這話語直白得近乎粗暴,砸得夏簡兮心旌搖曳。她試圖從他眼中找出絲毫虛偽,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以及那黑沉之中,清晰映出的、她自己的身影。
“那易星河……”她仍想尋求一個答案。
“敗軍之將,冢中枯骨,臨死反噬罷了。”易子川的語氣恢復(fù)了一貫的冷硬,“他的事,不必再想。倒是你父親……”他話鋒一轉(zhuǎn),“今日入宮,陛下舊疾復(fù)發(fā),龍體欠安?!?/p>
夏簡兮驀然抬頭,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父親被急召入宮,陛下病重……京中風(fēng)云,果然已起。而易子川此刻將她約至此處,告知此事,是警告,是試探,還是……某種程度的交底?
他松開她,退后一步,恢復(fù)了慣常的疏離姿態(tài),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強(qiáng)勢與親密只是她的錯覺?!盎厝グ?,近日京城不會太平,無事少出門。”他頓了頓,補(bǔ)充道,“若有事,持此玉佩,可直入王府尋我?!?/p>
一枚觸手溫潤的墨玉被放入她掌心,上面雕刻著繁復(fù)的蟠龍紋樣。
離開攬月樓,夏簡兮握緊那枚猶帶他體溫的玉佩,心亂如麻。易星河的瘋狂,易子川的深不可測,陛下的病情,父親的處境……所有線索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而她,正置身網(wǎng)中央。
馬車駛向?qū)④姼?,夜色悄然降臨。她不知道,這場由皇權(quán)、陰謀和隱秘情感共同鋪就的道路,最終將通向何方。她只感到,那雙深邃的眼睛,已在她身后織就了一張無形的網(wǎng),讓她無處可逃,亦或是……不愿再逃。
夏簡兮回到沁竹苑時,夜色已深,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地牢鐵欄的冰冷與潮濕。易星河癲狂的指控和易子川深不可測的目光在她腦海中反復(fù)交織,讓她心緒難平。
然而,府中等待她的,并非寧靜。其父夏茂山已從宮中歸來,正面色凝重地坐在廳中。陛下舊疾復(fù)發(fā),情況比外界所知更為嚴(yán)重,一場圍繞皇權(quán)繼承的暗涌已驟然加速。幾乎同時,攝政王府派人秘密送來一個狹長的錦盒。盒中并非尋常物件,而是一柄鑲嵌著寶石、形制古樸的匕首,匕身刻有神秘的圖騰。隨匕首附上的短箋僅有易子川凌厲的字跡:“防身之用,隨身攜帶,勿離視線?!边@份禮物過于特別,不似關(guān)懷,更像是一種警示和未言明的托付,讓夏簡兮剛剛稍定的心再次懸起。
次日,京中局勢果然驟變。
陛下病重?zé)o法理政的消息雖被嚴(yán)密封鎖,但權(quán)力核心的波動已迅速波及開來。
一直對夏簡兮心懷嫉妒、且與易星河有過暗中往來的堂妹夏語若,認(rèn)為時機(jī)已到,開始在族內(nèi)散布謠言,暗示夏簡兮與欽犯易星河關(guān)系非同尋常,其清白名譽(yù)早在被劫持時便已受損,企圖利用輿論徹底毀掉夏簡兮的名聲,為自己攀附權(quán)貴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