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蟬一聽這話,面上驚恐沒掩住,立刻向身邊謝云章望去。
完了,忘記和人提前通氣了。
齊婉貞要入府做平妻的事,除了當(dāng)日老太太和自己,并未有旁人知曉。
以致此刻,一大桌人都屏息安靜下來。
二公子對妾室通房之事素來熟絡(luò),只是聽見齊婉貞的名字,多少有些摸不著頭腦。
興許真是酒意上頭,他看一看自己的三弟,又看看貼在三弟身側(cè)的嬌人兒。
“什么婚書?三弟不都有媳婦了?難不成那齊小姐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做我們謝家媳婦不可?”
說完,在眾兄弟間掃了一圈,“誰娶?老五?”
除了謝銘仰,最大的老六也不過十二歲,遠沒到娶親的年紀。
而謝銘仰并不理會,提起起酒盞啜一口,目光暗暗流向棠茵。
棠茵顯然不這樣覺得,面帶疑惑。
“老五開年還要科考呢,他急什么!”最終還是國公夫人出聲,“實在是,咱們?nèi)商霰?,曾?jīng)滄海難為水啊?!?/p>
二公子本就喝得眼花耳熱,聽她一個勁打啞謎,立刻催促:“母親,您把話說明白些呀!”
眾人目光都聚向國公夫人。
謝云章手臂一緊,肩頭順人力道低下幾分,耳內(nèi)涌入絲絲縷縷的熱氣。
一轉(zhuǎn)頭,又對上她心虛急切的面容。
實在沒忍住,他揚唇低笑一聲。
聞蟬被他這聲笑得摸不著頭腦,偏此刻也不得好好掰扯一下此事,引她暗罵自己昨夜怎么不知留點力氣和人說話。
上方,國公夫人目光睇下來。
“三郎媳婦,不如你說?”
聞蟬立刻作怕事狀,搖了搖頭,一副半分主見沒有的模樣,往男人身后藏。
最終還是老國公不耐煩了,“有什么屁快放,你說我說的,誰說不是說!”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話語逐漸變得粗鄙。
國公夫人一瞧聞蟬那畏縮樣,氣就不打一出來,“好,那就我來說?!?/p>
“婉貞那孩子,自打三郎當(dāng)年悔婚,便癡心不改,一直等著三郎;這些年苦苦熬過來,反倒將自己給耽誤了?!?/p>
“老爺,此事說到底,是咱們國公府不對?!?/p>
老國公瞇眼聽著,倒沒聽出什么錯處,從鼻腔擠出一聲“嗯”,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國公夫人便又道:“我已問過那孩子的心意,她只求陪在三郎身側(cè),名分什么的,都不講究?!?/p>
“這么說,她要給三弟做妾啊?”
又是二公子先出聲,戲謔中帶了些不敢置信。
剩余女眷則是面面相覷,有種不知該說誰瘋了的無力。
國公夫人又道:“妾說出去不太好聽,我思量著,以平妻之禮,將她從正門迎進來便是。”
那不還是妾嗎?
眾人腹誹著,卻又到底事不關(guān)己,抓了把面前干果,算是徹底看起了熱鬧。
國公夫人去看謝云章,見他始終一言不發(fā),又道:“就連前幾日三郎不回家的時候,我問起婉貞,婉貞也絕無二心的。三郎,這么好的姑娘,你不能辜負人家?!?/p>
謝云章還是什么都不說,默默轉(zhuǎn)眼看向身側(cè)的聞蟬。
國公夫人又立刻道:“此事,你媳婦是點過頭了的!”
聞蟬眨一眨眼,勉力擠出兩滴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媳全憑母親做主?!?/p>
國公夫人往日對兒媳是什么做派,眾人心知肚明。
正房娘子想不想夫君有個平妻,眾人亦是心知肚明。
故而哪怕聞蟬當(dāng)日的確默認了,此刻這盈盈垂淚的模樣,大家也只當(dāng)是主母趕鴨子上架,逼著她不得不點頭罷了。
國公夫人也品出幾分這個意思,余光環(huán)視一眾兒女,心底總覺哪里怪怪的。
心一橫,干脆將老太太也搬出來。
“此事,也已告知過老太太?!?/p>
“別——”老太太為兒孫事連病兩場,時不時便要閉目養(yǎng)神,這會兒睜眼道,“我說了,這事兒不小,得再好好議議。”
推來推去,想齊婉貞進門的“主謀”還是她,沒得跑。
可就這臨門一腳了,國公夫人清咳兩聲,挺了挺脊背,盡力擺出一家主母的威嚴。
“三郎,你怎么看?”
分明是給他娶個平妻,他卻是一桌人里最安靜的那個。
默不作聲飲完面前盞中酒,他在眾人注視下噌地起身。
“既然母親已安排好了,兒子全聽母親的便是。”
說著最恭謹?shù)脑挘乱豢?,他卻跨出席位,向老太太和老國公請罪,聲稱不勝酒力要回去了。
誰看不出來?他這是不高興了。
聞蟬也一副著急忙慌的模樣,向眾人道別,追了上去。
看這架勢,回屋少不得一陣大吵。
家宴一旦有人離席,再熱鬧的氣氛也難免冷下幾分。
沒過多久老太太也體力不支回去,席面也就徹底散了。
棠茵被阿霽扶著,慢慢往海棠居走。
聽見身后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作為家中唯一沒有娘親庇護的姑娘,海棠居很偏,和家中園子幾乎就一墻之隔,根本沒人和她同路。
謝銘仰走到身側(cè)時,趁天黑無人,握了她的手。
棠茵心頭帶動手臂一起顫,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也不是沒握過對方的手,四五歲不講男女大防時,她時常牽著這個學(xué)不會說話的“啞巴弟弟”出去玩。
只是經(jīng)歷過鏡室一遭,棠茵只覺是被毒蛇纏上了。
使勁掙了掙,還是沒掙開。
“今日是除夕?!鼻鍧櫟纳ひ粼谏砼享懫?。
少女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重重舒一口氣,只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抗拒。
謝銘仰自顧自又道:“我陪你守歲?!?/p>
誰要你陪四個字,卡在嘴邊沒出口。
其實倘若他不說,棠茵或許就早早睡了。
她兩個哥哥早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母親早年在莊子上過世,連兩個雖然不算親近但年紀相仿的姐妹也已出嫁。
寂寞冗長的夜,根本無人作伴。
棠茵始終沒說好或是不好,只是任他牽著自己,走這長長的,回海棠居的路。
她低著頭,謝銘仰看不清她的神色,卻難得,對她袒露自己的心聲:
“三嫂說,倘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就不能留在家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