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傳三爺來了”時,淺黛簡直受寵若驚。
手忙腳亂正要去帶首飾,男人已進門來了。
“爺您……”
坐字還沒出口,謝云章已徑自坐下,“問你幾句話,如實答?!?/p>
“是?!?/p>
“你上回說,我曾給你取過小字?”
時隔多日,淺黛低垂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半圈,才想起這個自己撒過的謊,“是,三爺給奴婢取的,是青山杳杳的‘杳杳’二字?!?/p>
她答了話,卻半天沒聽見聲響。
小心翼翼抬眼打量,男人眸光如利刃劈來,嚇得她膝彎一軟,狠命掐自己手腕,才沒有跪下求饒。
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決定冒名頂替那天起,她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那從前寫過的信,想必都還記得吧?”
信,什么信?
淺黛勉力回憶,從主母那里聽過的,兩人舊日的事。
從沒聽過又什么書信……對了,除了那個……
“一封訣別書,也算不得書信吧?”
男人嚴厲的神情有所松動。
淺黛便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此前雖冒領(lǐng)這個身份,男人卻不咸不淡的,也沒什么反應(yīng)。
可從他今日的舉動來看,他還是在意的。
“三爺終于想起來了嗎?”她趁勝追擊,“奴婢知道您娶了新夫人,如今與人琴瑟和鳴,奴婢不奢求您厚待,只是不想……不想那樣的情誼,都被您給扔了?!?/p>
說到此處,她開始落淚。
不知是太緊張?zhí)ε逻€是如何,眼淚來得無比順暢,仿佛真是情之所至。
暮色四合。
謝云章坐在昏暗的屋里,看著一個略顯陌生,甚至無比反感的女人,聲淚俱下。
對于夢里的“杳杳”,他本不想去深究。
畢竟新婚妻子甚得己心,他也并無納妾蓄婢的心思。
可昨夜那個夢……
那種恐慌如此深重,哪怕他根本記不起“杳杳”,只靠夢魘后的余悸,都足以叫他整日整日心神不寧。
“那封訣別書寫了什么,你復(fù)述一遍?!?/p>
淺黛后背一僵。
她只知道有這個東西,可到底寫了什么,主母并未告訴她,想必主母自己也早已忘記了。
陰冷的屋舍,后背卻幾乎要滲出汗。
她硬著頭皮開口:“許多年前的事了,您要奴婢說,奴婢也已說不出來;總歸是奴婢言行不一,說了要走,如今卻又賴在您身邊……”
腦后如有一根根細密的銀針,刺破頭皮,扎入骨血中。
他試著把人放進夢境中,放進東廂房里。
卻沒法接受。
扶了扶發(fā)脹發(fā)燙的前額,謝云章闔目,等到心緒平復(fù)。
才問:“你是怎么回來的?”
這次淺黛立刻回:“奴婢自幼跟在三爺身側(cè),出了府難以維持生計,故而后來又回了府?!?/p>
“那時三爺還在跟奴婢慪氣,不肯叫奴婢回來伺候,幸得主母寬待,還是叫奴婢留在了府中……”
這是她一早就編好的謊話,她得到的舊事粗略,且沒有任何細枝末節(jié)。
獨居小院的這些時日,孤枕難眠的夜里,她就一遍遍回味著。
想象自己就是“杳杳”,自幼養(yǎng)在三爺身邊。
男人“騰”地起身。
他尚未回屋換過衣裳,緋紅的官袍配上肅穆的神情,襯得他威嚴異常。
每逼近一步,淺黛都能聽見自己的心猛烈跳動一下。
“你在說謊?!?/p>
森寒的話語入耳,更是嚇得她一哆嗦。
“奴婢沒有說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她只能強撐著堅持。
“既然離了我便難以維持生計,那又為何要負氣離開?在我身邊養(yǎng)了那許多年,我就是這樣教你的?”此其一。
其二還是她的說法,并不能叫自己信服。
那種又怕又痛的恐懼,像是心被硬生生撕扯下一塊。
她若肯回來,自己又怎會同她置氣,乃至叫她不得不投靠主母?
漏洞百出,不堪信任。
淺黛頂著他的審視,指甲已然刺破手心,卻感知不到痛。
她試圖低下頭掩飾慘白的面色。
忽地喉間一緊!頸項被掐著,頭顱被迫昂起,直直對上男人目光。
“說啊?!?/p>
他越是平靜,就越是懾人,虎口越收越緊。
瀕死的窒息下,淺黛眼淚溢出,隔官袍握住男人手腕,拼命想著破局的法子。
她想到聞蟬,想到剛成婚那兩日,兩人三天兩頭爭執(zhí)吵鬧……
“你變了心就是變了心,變心的人又不是我!何故……何故要這樣對我……我沒有做錯,什么都沒錯!”
桎梏喉頭的大手,倏然一松。
淺黛跌到地上,捂著差點斷裂的脖頸,久久說不出話。
眼淚不停往外溢,哭著哭著,她卻忽然笑了。
今日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步險棋。
可她走對了。
原來三爺不喜歡女人恭敬順從,他喜歡這樣刁蠻的,會對他使性子,會無理取鬧將罪責都推到他身上。
可還不等高興片刻,男人忽然大步踏出屋外。
嚴酷的嗓音傳進門內(nèi),說的是:“關(guān)著她,沒有我的吩咐,再不許她踏出屋門一步!”
“為什么!”
她嗓音仍舊嘶啞,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踩到裙裾,又重重跌回地上。
手忙腳亂朝門邊爬去,手剛探出去,試圖抓人衣角。
砰——
屋門被人從外一拉,重重摔上。
“三爺!三爺!奴婢今日所言句句屬實,你為何要關(guān)我!”
她聽見屋門落鎖聲,不甘地拍著門板,“三爺,三爺……”
謝云章在一疊聲的叫喚中,離開了屋后的小院。
他還是不信,那個叫自己經(jīng)年難忘的小姑娘,會是剛剛那個人。
就算是,她若已養(yǎng)成如今這脾性,只會死纏爛打無理取鬧,那曾經(jīng)的牽腸掛肚也是白費心神了。
……對,對,他如今有位處處合心意的夫人。
她什么都好,就是略霸道了一些,抓著一個曾經(jīng)定過親的女人不放,又不許他與旁的女人有半點牽扯。
繞回朝云軒大門前,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絕不能讓夫人知道杳杳這個人。
抬步邁過門檻時,謝云章已下了決心。
若叫她知道了,指不定是鬧分居,還是鬧和離。
“回來啦?!?/p>
聽見她的嗓音,對上她的面龐,焦灼一整日的心,似乎被稍稍安撫下來了。
“嗯。”
聞蟬還惦記著清晨的事,問他:“昨夜到底怎么了,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