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陸菀看得再清楚,再聰明,一時間也猜不到恭華的心意上去,自然也不會知道她這一出又一出的戲,所為的是什么。
她若是知道她的皇妹對她的弟媳起了齷齪心思,如今一門心思地想著瓦解掉人家夫妻倆的感情,插足人家的婚姻,只怕要氣得昏過去。
她只知道這位皇妹心思不簡單,先前挑撥貴妃,現(xiàn)在又將手生到了她的母族……
即便陛下對她多有疼惜,也改變不了她的出生,她的親兄長可尚在人世,那么她的一舉一動,在陸菀眼中看來就不簡單了。
陸大夫人看著女兒略顯沉重的神色,往她手邊放了一碗酸梅湯,輕聲說道:“你這些日子才好一些,此處氣溫也適宜,娘也能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等再過幾日又回宮中,娘要想再見你可就難了?!?/p>
她看出了女兒為其他的事情憂思,旁的事情她不好勸,可作為母親,她只心疼自己的女兒,懷著身孕還要操勞那么多的事情,故而委婉地提醒著她,他們母女單獨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
陸菀回過神來,看著母親溫和的面容,對她輕輕一笑,隨即說道:“我也想閑著,可事實上很多事情由不得我。明知道有問題卻不加防范,但凡發(fā)生了什么不可預(yù)控的事情,我只會怪我自己?!?/p>
陸大夫人笑說:“宮中的事情,娘不好插嘴,可你今日說到這兒了,娘便也與你說一說。那位和你弟妹如今關(guān)系好著呢,三不五時的就約出去,我們這些長輩也看在眼里,確實是正常來往,她若有什么別的壞心思,總不至于將我們這一大家子都蒙騙過去了吧?”
聽了這話,陸菀心里一緊,看著母親:“你與叔母關(guān)系素來較好,有什么事都會與她說,關(guān)于長公主,你們私下可有什么說法?”
陸大夫人便說:“我們覺得稚魚這孩子是有貴人緣在的,如今這位長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很吃得開,我們家的媳婦兒又與她相交甚密,這也不失為一番機緣。”
陸菀聽后,心里頭滋味復(fù)雜,她怕的就是所有的人都對此事不加設(shè)防,畢竟一個未嫁的長公主,在所有的人心中都翻不起浪花來,再加上如今的陸家太過順利,順到他們可能并不覺得,有誰敢在這時候,找陸家的麻煩。
“娘,關(guān)起門來,我們只是母女,無關(guān)身份,女兒得提醒您一句?!?/p>
看她這般嚴(yán)肅模樣,陸大夫人也不敢玩笑了,正色看著她,聽她說道:“陸家這兩年大起大落,可實則沒有傷到皮毛,如今順風(fēng)順?biāo)?,本是好日子,可卻也不能不提防暗處的黑手?!?/p>
陸大夫人聽得眉頭一蹙:“你是覺得,長……”話頭一頓,“她是暗處的黑手?”
用“她”來代替長公主,已然是她長了幾分心了。
陸菀沉聲點頭。
“或許在娘看來,她現(xiàn)在什么都沒做,可是以她的身份,她若真想做點什么,必定要一擊即中,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在安穩(wěn)的時候受這無妄之災(zāi)?!?/p>
陸大夫人擰起眉頭,暗道:“那娘去和稚魚說說……”
陸菀想到關(guān)于陸曜的傳言,聽了母親的話,她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說道:“還是我與她說吧,您是長輩,您說多少有苛責(zé)之意,我與她說會更方便些。”
……
那隱約的流言風(fēng)傳又停息,兩日后,事態(tài)平穩(wěn)了,也無人再將這一樁事放在嘴邊戲談時,陸菀才私下傳見陳稚魚。
貼身的宮女來蘭新院請時,陳稚魚只當(dāng)是尋常相聚,待步出院門,卻見暉二嫂的房門緊閉,而那宮女竟未去通傳旁人。她略一思忖,斂衽端容問道:“娘娘此番,只召了我一人?”
宮女含笑應(yīng)道:“正是,侯夫人里邊請。”
陳稚魚眸波微轉(zhuǎn),心中已猜透七八分——這時候單獨見她,必是為那流言而來。
可待進(jìn)了屋,門扉一關(guān),殿內(nèi)唯她二人時,她先松了口氣:幸而不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只是獨自面對這位大堂姐,心口仍免不了發(fā)緊。
畢竟?fàn)砍痘始夜?,縱使皇后姓陸,也難事事周全陸家。
在她進(jìn)來時,陸菀便瞧見她惶惑不安的情緒,許是年長于她,又經(jīng)多見廣,瞧著她眉宇間的不安,心里頭一軟,自也拿不出處置宮中事那般態(tài)度去對她,揮退左右宮人,將一樽果子釀推至她面前,淺笑道:“此乃上好佳釀,只可惜我如今不便沾唇,你且代我品一品滋味?!?/p>
陳稚魚雙手捧過杯盞,輕抿一口,只覺清醇甘冽,甜香入喉,微醺之意漫上心頭。她咂了咂唇,眼底一亮:“果然是難得的好酒,清甜爽口,毫無刺喉之感?!?/p>
陳稚魚話音剛落,陸菀便執(zhí)起茶盞,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瓷壁,目光不經(jīng)意般落在她臉上,語氣似笑非笑著,戲謔道:“這酒雖好,卻不及你近日來的‘熱鬧’?!?/p>
熱鬧二字配上她那并不嚴(yán)厲的面龐,讓陳稚魚明白了今日的談話應(yīng)不是來尋她麻煩,隨即暗松口氣,握著杯盞的手微頓,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垂眸苦笑道:“娘娘既已知曉,想必也清楚那都是無稽之談,這等熱鬧,當(dāng)真是害人不淺。”
“自然清楚?!标戄姨ыZ氣沉了沉,“曜弟是什么性子,我還能不知?他待你之心,更不是旁人幾句流言便能動搖的。只是這流言來得蹊蹺,去得更蹊蹺——恭華倒是‘利落’,轉(zhuǎn)手便處置了傳信之人?!?/p>
最后一句話,她說得意味深長,陳稚魚聽得心里頭一愣,怔怔看向她,不由暗想,她說此話是為何意?她也是猜測此事與恭華脫不了干系,那……自己方便將陸曜的想法說給她聽嗎?
這個念頭在心口轉(zhuǎn)了一圈便打消了。
他們夫妻如何想法如何算計,那都是他們的私事,恭華所作所為也都只是影響了他們二人而已,對旁人來說根本不痛不癢,所以,她如何想如何做,在不危害到皇宮的情況下,都是小打小鬧。
此事陸曜不曾讓她與大堂姐說明,她亦不好自作主張,畢竟恭華代表的是皇室顏面,她說了,就是明擺著讓大堂姐難做。
陸菀沒有察覺到她這些復(fù)雜心思,只與她說道:“今日找你來,也只是我們姐妹之間的私下談話,不礙著其他,阿魚,你若心里有什么,在我面前不必藏掖?!?/p>
陳稚魚忙說:“我自以誠待娘娘……大姐!”
陸菀微微勾了下唇角,隨即說道:“以我的猜測,恭華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她插手此事,那此事,是否與她相關(guān)?”
這問話直戳要害,陳稚魚喉間發(fā)緊,下意識舔了舔干澀的唇瓣,既未頷首認(rèn)下,也未搖頭否認(rèn),只垂著眼簾低聲道:“我與夫君,心中確有此般猜度,只是……”
陸菀眉梢倏然挑起,眸中掠過一絲探究,身子微微前傾:“怎么?你們竟也摸不透她這番作派的緣由?”
陳稚魚抬眼時,眼底已凝了層淡淡的無奈,苦笑道:“若真能摸清根由,便是拼著冒犯,也早該遞牌子闖宮,或是來向大姐您哭訴著討公道了。起初只當(dāng)是坊間閑言,我與夫君私下都道,許是他近來在朝中差事順?biāo)?,礙了旁人的眼,才被編出這等污名??烧l曾想,長公主竟會突然出面,那般‘利落’地處置了傳信之人,這般情態(tài),說是因與我之交,見不得我受半分委屈,我便也沒什么好說的了?!?/p>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瓷盞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才稍稍壓下心頭的不安:“大姐您也曉得,我們與長公主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既無舊怨,也無新仇,我與她算得上交好,便是抓破了頭,也想不通她為何要蹚這趟渾水,畢竟……這種時候,換做旁人,避嫌都來不及?!?/p>
話音落時,她又暗嘆一聲,垂眸望著杯中晃動的酒液,眼底滿是顧慮——并非故意在大姐面前含糊其辭,實在是拿不出半分實證。
那傳流言的宮人已被恭華悄無聲息處置了,連個對質(zhì)的人都沒有,此刻若貿(mào)然指認(rèn)是她手筆,萬一被倒打一耙,拿不出憑據(jù),反倒落個“誣陷皇室宗親”的罪名,豈不是引火燒身?
然她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她既不說明了是猜忌恭華,卻又告訴陸菀,換做不相干的人,早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而恭華這一突兀的舉動代表了什么,自然令人多想的。
陸菀眼神飄忽了一陣,才覺這位弟妹的聰明之處,何時何地,都滴水不漏,也絕不說那明確的,引火燒身的話。
“我明白了?!标戄胰缡钦f的。
聽了此話,陳稚魚稍松了口氣,與聰明人說話不費力。
“阿魚,恭華此人,并不簡單?!?/p>
陳稚魚眼皮一跳,正色看向她,當(dāng)她會與自己交代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陸菀只是囑咐她:“我知你與她往來較密,但往后去,你得聽大姐的話,與她保持些距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