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余娘子,這才方知小殿下突發(fā)驚厥之癥,抽搐不清。
眼下時節(jié),她本是不該出門去,尤其還是懷親王府。
但余娘子的話,不會騙她,一定是極為嚴(yán)重才來尋她。
思索片刻,她去找了方夫人,說明情況后,方夫人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
“眼下子摯不在府中,你孤身一人,我心下不安,親王府什么圣手太醫(yī)沒有?偏要你去?稚魚,并非我不近人情刻意攔你,只是……我也得為你,為子摯多想一些?!?/p>
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一向與陸家不對付的懷王府上的人找上門來,偏要一個微弱婦人獨身前去,很難不叫人多想。
先前懷王黨才被梳理了一番,雖不能說是元氣大傷,卻也損害了其勢力,而今趁著陸家兩個男人都不在,要一個婦人去,打的什么主意?
陳稚魚被她這么一勸,自己也有些猶疑了,畢竟如今,她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的,萬一…萬一那懷王當(dāng)真狗急跳墻,拿自己泄憤?
雖說這個可能小之又小,按理來說,他不至于做出這等昏智之舉,但她和孩子,誰都賭不起這萬分之一的可能。
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外面等候的余娘子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決定,剛想要跪下祈求,就聽陸少夫人說道:“我去請一人來,陪我一同前去?!?/p>
身后的田嬤嬤看她,輕嘆一聲。
這人的道德太重,有時也未見是什么好事,本來在里頭,被方夫人一勸,少夫人都打消些念頭了,但轉(zhuǎn)念便說: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的誰的面子?自是已故懷王妃的面子。
尋上沈木蘭,與她述明前因后,兩人沒再多話,坐上馬車便往懷王府去了。
沈家名門望族,盤踞一方,與朝堂牽扯不深,但其名望勢力不容小覷,帶上沈木蘭,也是給自己多上了一重保障。
沈木蘭自也有這個覺悟,腰間墜上沈家標(biāo)志性的流云閑鶴的青玉牌。
用她的話來說,這牌子比人還有面兒,尋常帶不出手,總覺得高調(diào)顯擺,而今用上正正好。
靠坐在馬車上,陳稚魚興致不高,最終驅(qū)使她一定要來一趟的,無外乎是良心不安。
趙宓尸骨未寒,當(dāng)日她的托付之言猶在耳邊徘徊,收了人家的東西,又認(rèn)了這段感情,如今她唯一的孩子生了病,留下唯一忠心于她的人求上門來,她無法拒絕,況且她自己如今也有了孩子,實在狠不下心去。
諸多考量之下,她不過是在賭,賭那懷王不至于拿親子安危來哄騙她。
馬車走得急,很快就到了王府,余娘子在前頭帶路,方向確實是往小殿下的梧桐園去的。
沈木蘭被帶到一邊廂房坐著喝茶,無人請她去看小殿下,她也不好跟著進(jìn)去。但這一路進(jìn)來,她留意著四下的動靜,一路安寧,偶有婢子仆從路過但也都是尋常,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反常的地方,倒也安了幾分心。
事實證明,陳稚魚賭對了,懷王今日要她來,并沒有如他們所想的最壞的結(jié)果,譬如布下天羅地網(wǎng)等她。
來到內(nèi)室,一直照顧小殿下的乳娘魂不守舍的站在一邊抹眼淚,而陳稚魚親眼看到那孩子高燒驚厥、幼小的身子不斷抽搐的樣子,她的心還是痛了一下。
旁邊是華發(fā)老者,穿著太醫(yī)院制服,神色沉肅的給他扎針。
這樣小的孩子,按理來說,突發(fā)疾病先要以藥石為主,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選擇扎針,而她一進(jìn)來,就聞到一股藥味,想是用過不起效,這才用了針法。
她來了,也只能在這里站著,老實說,她學(xué)醫(yī)雖有多年,但面對小兒痹病,她并不是專通的。
來時余娘子還說,從太醫(yī)院尋了最善小兒病癥的華太醫(yī)前往,眼前這位便是了。
幫不了忙,也著實看不得那般幼兒這樣遭罪,便立在屏風(fēng)處,不忍心看,又懷著愛憐慈母一般的眸光,將那一小團看著。
田嬤嬤遞上來一方面巾,低聲說道:“人多味雜,少夫人覆面或許會好些?!?/p>
陳稚魚接過面巾,本想告訴她,小殿下之癥沒有傳染風(fēng)險,但思及她這般謹(jǐn)慎的緣故,默了一息后便從善如流的戴上了。
初次有孕,怎么小心都不為過,更何況來說,對于小殿下是她的私事,而她肚子里的,是陸家的孩子,若因她之過,出了什么問題,到時不知會有怎樣的后果。
華太醫(yī)施針過后,轉(zhuǎn)過身來見一婉約少婦,穿著淡雅;立在屏風(fēng)處,面覆紗巾只見一雙輕柔眼眸,帶著疼惜看向床榻上的小殿下,微微頷首后,他去了外間尋懷王復(fù)命,這個時候,陳稚魚才走上前去,微微彎腰看著床榻上的孩子,坐在一邊,摸過他肉乎乎又小小軟軟的手,看他長又黑的睫毛還不時因很重的眨眼而顫,心揉做一團,伸手撫摸他的小臉,明明還在睡夢中的小孩,卻忽的癟了嘴,輕哼了一聲要哭不哭的樣子。
陳稚魚忙去拍他身上蓋著的小被,嘴里嗯嗯唔唔的哼著哄娃娃的調(diào)調(diào)。
不過幾聲,小孩兒就不癟嘴了,嗯哼兩聲,又沉沉睡去。
齊鄢走到門口時,便見那淡雅如天上瑤池的仙花般的人兒,做盡慈母之態(tài),僅是從側(cè)面,都能看清那雙盈潤的眼眸里,母愛泛濫。
這個女人,仿佛天生就很會愛人。
但眼前的這一幕,又很難不讓他想起趙宓,十足十的天真,對愛孩子一事上,卻從不馬虎。
就連他這樣沒什么慈悲心腸的男人,在看到一個母親疼愛孩子的一幕時,都會忍不住軟了心腸。
他的目光太過直白,陳稚魚敏銳的察覺,抬起頭來時,正與那雙黑眸對視上。
收回了搭在軟被上的手,她站了起來,朝他而去。
佳人步步靠近,未見真容,只窺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齊鄢動了,并非往里,而是往外,微微側(cè)身,做了個等她一同離開的動作。
陳稚魚并不多言,也不覺得他特意讓余娘子來尋自己,只是看看孩子這么簡單。
余娘子嚇壞了,或許是真的以為小殿下病的不行了。
再度來王府,這般冷清蕭條,無任何心思的步景和廊院,仿佛只是一個臨時居所的感覺,比先前趙宓還在時尤甚。
真還不如當(dāng)日逍易來齊,為他準(zhǔn)備的南北苑花心思。
目光落在眼前高大的背影上,他的身姿不像陸曜那樣挺拔,也不像太子那樣端直,帶著幾分隨心所欲的肆意,明明眼神陰暗看不出他這人的情緒,偏又存著兩份豁達(dá)無求之感。
這樣矛盾的點聚于一人身上,實在是怪異的很。
步入一居溫暖屋子,齊鄢讓她坐,陳稚魚便坐了下來,手邊是他親手倒來的熱茶,下意識的抬眸,便見他在身前,垂眸凝視著自己。
氣息驟近,陳稚魚下意識的捏緊了手,許是察覺到她眼底的防備,齊鄢放下茶杯,就退了兩步,退回到了安全的距離。
陳稚魚順了口氣,道了聲“多謝”。
什么您是親王怎能您親手為臣妾斟茶之類的假客套話不必說,若真不妥,他不會做,既然做了,自己再假意說上這么一句,也是無趣。
端起茶杯,水有些燙,只呷了一口就放下,杯子落回桌面發(fā)出輕響,對面的人聲音傳了過來——
“太師與陸參議深夜離京,至今未歸,可是遇上什么難事了?”
來前預(yù)料過他的話,卻不想會是這樣直白的,不加任何修飾的就打探起了隱私來。
陳稚魚想,自己也算是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也修得處變不驚的本事了,可事實證明,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當(dāng)懷王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她難掩蓋訝異的情緒。
“公爹與夫君走前,是乞假了的。”
未正面回答那句“是否遇上了難事”,極為巧妙的,將這段話當(dāng)做是君待臣子的詢問,以及臣子對君的應(yīng)答。
齊鄢挑眉,笑說:“我不管百官值勤,那是吏部的事?!?/p>
陳稚魚就低下眉眼,實在道:“是臣婦愚昧無知了?!?/p>
齊鄢收斂了笑意,看她情緒冷淡,與自己客氣疏離,心頭沒滋味起來。
“總覺我與小夫人之間,當(dāng)是有話可談的。”
陳稚魚微微擰眉,這話,她不會接。
齊鄢將她看著,看她神色淡漠,繼而又道:“我是關(guān)心你,云家現(xiàn)今的家主守著嶺南,云家老小皆在鹿城,前些日子,陸夫人與陸參議的生辰,云家來人了?!?/p>
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陳稚魚聽著也只是聽著,至于那句“我是關(guān)心你”,自動擯棄不入耳,而他接下來的話——
“云三愛花樓,卻幾日不曾出過陸府門,云家那個姑娘……也不見其婢子出門為她打聽其兄行蹤,他們中,有人出事了吧?”
陳稚魚豁然看向他,眼眸里無不是閃爍,無不是震驚。
“殿下派人監(jiān)視陸府?”
齊鄢只是笑,不摻一絲一毫的得意。
“這樣事無巨細(xì),這般隱晦私事,若不是刻意監(jiān)視打聽,又怎會了解的這樣清楚?”
這段話的補充,佐證她上面那句“監(jiān)視”的論定。
看她終于有了情緒,而不是那副淡淡的拒人千里的模樣,齊鄢又笑了。
這一笑,更令人不快、困惑,陳稚魚只覺是一種“你能奈我何”的威脅。
“懷王殿下,您……究竟想說什么?”
齊鄢滿臉無辜:“我開頭就說了?!?/p>
陳稚魚眉頭擰緊,一溜惑色閃過眼底,在她想起來的時候,齊鄢便又強調(diào)了句:“我只是關(guān)心你,小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