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談生意最要緊的是自己先別急,若得了個信兒,就急不可耐地將自己的條件一股腦地提出,會失去很多迂回之地,屆時再有想法,被對方拿捏了心里的短處,也就一事無成了。
“馬老板的提議固然拿出了誠意,但我也非是靠著門手藝吃飯,所以,你的誠意,并不足以打動我。”說罷,她微微抬眸,雖隔著帷帽看不清臉色,但她說此話時閑適且霸道的姿態(tài),絕非一般女兒家會有的壓迫。
馬老板一時定住,探究地看向面前的女郎,穿著雖非上等,但舉止儀態(tài)皆是大家風(fēng)范,說話語氣氣定神閑,看模樣,是很有依仗底氣了。
一直以來以為掌握主動權(quán)的馬老板,在這一刻陡然發(fā)覺,對面女子對云錦了解頗深,而他對其卻連真容都未見半分,這般對比之下,很不妙啊……
“那…姑娘心中,怎樣的條件能讓你滿意呢?”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老板,氣場還是有的,不至于這么快就被人唬住,說話時,語氣也帶上了一絲壓迫,隱隱要壓過她一頭。
陳稚魚不為所動,依舊端坐著,沉下兩息,才說:“我要在云錦做獨屬自己的衣裳,劃立專區(qū),賺得的銀錢我與老板五五分成?!?/p>
馬老板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也哧笑出了聲,語氣里,滿是輕視之意。
“姑娘可知,京城寸土寸金,我這樓價值幾何?劃專區(qū)?便是我這里用老了的繡娘,都不敢提此事,你初來乍到,怕是有些激進(jìn)了吧。”
這話已是相當(dāng)不客氣,連喚夏都屏住了呼吸,暗暗忐忑,其實來之前,姑娘提過,他便是放利,怕也不會放太多,屆時在為自己磨得一成半也是不錯,可現(xiàn)在姑娘坐下,云淡風(fēng)輕的就是要五五分,相當(dāng)是要做小半個老板了。
也難怪這老板出言譏諷了。
陳稚魚不言,馬老板見狀,心底冷哼一聲,倒以為自己將她鎮(zhèn)住了,遂再開口,也少了幾分顧忌。
“姑娘,你是有些本事,也為本店謀了薄利,但我云錦不靠你那幾件衣裳存活,離了你照樣是京中最大的成衣店?!?/p>
“呵呵……”寂靜中,一聲輕笑傳出,笑得馬老板心里都突突了了幾下。
陳稚魚放下手中杯盞,無意與他爭執(zhí),語氣依舊,毫不受他話語的影響,只道:“既如此,這門生意就作罷了,云錦門店大,是我唐突了,馬老板方才說得極是,京中寸土寸金,京中的成衣店也非一枝獨秀,我的衣裳入不了馬老板的眼,自然有識貨之人?!?/p>
說罷,果斷起了身,絲毫不留戀,馬老板就沒見過這么談生意的,他說話厲害不過是想壓住她,壓住價,沒真想將人趕跑,當(dāng)下即道:“讓利三分已是底線!滿京城去,也沒有我這般開的起價!”
陳稚魚微頓,聽出他話中急轉(zhuǎn)直下的挽留,但這還不夠。
她轉(zhuǎn)身,看向馬老板的方向,微微一笑:“若非我的手藝入了皇宮有了效益,我也不敢與馬老板談這樣的條件。”
馬老板一愣,喚夏卻反應(yīng)過來了,太子生辰宴上,確實見了兩個貴女,身上所穿是出自姑娘之手,只是當(dāng)時重點不在此處,無時無刻不在做好自身,顧好家中姐妹,便也沒提起,原來姑娘當(dāng)時就留意了,且還能以此為條件。
你說我的衣裳不過是薄利,但若真的沒有價值,又怎么專程再來議價?況且,名頭越響,貨越緊俏,越能賣得出價,那兩貴女身穿她所做的衣裳去到皇宮,何嘗不是一種宣傳呢?
馬老板這下不得不正眼看她,不由問出了聲:“姑娘連皇宮的事都知道?”
陳稚魚但笑不語,頷首過后便要離去。
“姑娘留步?!瘪R老板站了起來,心里不由得重新思索了起來。
“此事,也不是不能談?!彼罱K,還是妥協(xié)了。
帷帽之下,陳稚魚暗松了口氣,緩緩轉(zhuǎn)身看向他,復(fù)又回去坐了下來。
……
離開云錦,陳稚魚坐在車上閉目養(yǎng)神,喚夏看了她好幾眼,忽聽到姑娘道:“想問什么便問吧?!?/p>
喚夏這才一股腦的倒豆子一般問了出來:“姑娘為何與先前說的不一樣?突然提出五五分,奴婢都怕人家把我們打出來,而且…他竟然也同意了?”
陳稚魚聽得好笑:“因為我一開始就是這么打算的,你對你家姑娘就這么不信任嗎?”
喚夏連忙擺手:“自然不是,只是那樣大的樓店,能將生意談下來,奴婢心里總是不真實?!?/p>
陳稚魚抿唇,與她說:“越稀有的越特別,越特別的,越出價,若為賺錢,這樣走沒錯,但……我也不只是要賺富人的錢,喚夏,其實對今天的談判,我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有退路?!?/p>
喚夏立馬就想到了:“姑娘想做自己的店鋪,如今也有本錢了?!?/p>
陳稚魚點頭微笑,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只是若我自己重頭來過,勢必要走一些彎路,眼下我也沒那么多精力去做,只能先托在別人身上,依靠這樣的門店,為自己打出一條路來?!?/p>
喚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陳稚魚又道:“到底也沒虧待了他,協(xié)議中不是提了,只要我在云錦一天,我做的款式,云錦皆有權(quán)復(fù)刻使用,他們的繡娘多,即便繡法不會一模一樣,但總歸是各有特色,供人挑選,到時出衣速度起來了,他就知道這般好處了?!?/p>
喚夏聽完,只覺五體投地,姑娘此番一個榔頭一顆甜棗,先前那不可商量的語氣霸道如斯,等那老板松口以后,才提出這些好處,反倒叫那馬老板心有歡喜,覺得是自己賺了。
此番商議還算順利,陳稚魚心口的大石就落了地,這些日子一邊做著陸家少夫人該做的事,一邊兼顧著做衣賺錢,其實效率并不高,只是結(jié)果令人意外罷了。
她思考良多,以她目前狀況,若想自己白手起家,在京中站穩(wěn)腳跟,開一家成衣店,前期需要投入一些,但熬過了最初的日子也并非不能成事。
但她不能不考慮現(xiàn)實的因素,初入陸家,諸事繁多,她的心思不能掰成兩半兒用,如今依托一個較大的成衣店,來滿足自己的需求,是最便于自己的事。
她深深地沉下一口氣,掀開窗簾往車外望去,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無一不是為了生計奔波勞苦的人。
她看著外頭的景象,本是感嘆,忽地,目光定住了,看清那行蹤鬼祟的人,忙讓喚夏叫停馬車,令車夫去一邊等,自己則帶著喚夏往方才看清的棋館而去。
棋館內(nèi),空間較大,每一處都叫屏風(fēng)擋隔著,陳稚魚走進(jìn)后,命喚夏低下頭,而她透過帷貌的輕紗看清了那人所在之地,步伐未停,往那屏風(fēng)后空著的棋盤走去。
棋館內(nèi)不算安靜,偶爾聽到落錯棋子而懊悔不已的聲音,她們過去時,也不顯得突兀,小二上前來,剛要開口,陳稚魚放了二十文錢在桌上,小二收走,笑說了句“客官稍等”。
一個屏風(fēng)所隔,另一方赫然是陸蕓,她只帶了佩兒,而她對面坐著的,是一看起來不太年輕、眉粗眼斜的商人裝扮模樣的男人。
陳稚魚坐下不久,就聽到陸蕓的聲音,已是極力壓制,但還是漏了些在她耳里。
“我不會就這么輕易的回到邊關(guān)去,這次到京城來,我死也要死在京城!”
商人嘖了一聲:“何必尋死覓活,即便你回了邊關(guān),有我宦家為你撐腰,難道還比不上你在京中謹(jǐn)小慎微,委曲求全嗎?”
陸蕓看著他,從前看他如看一塊金疙瘩,或許那時的自己是真沒有見過多少世面吧,如今回了京城,再見京城的繁華,她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不是只想做一個有錢的地主婆而已,她有陸家這么大的家族作為母家,目光就應(yīng)該放遠(yuǎn)點,往那更高的位置看去,此次回京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的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
一個寒門出身的女子,能靠婚姻逆天改命,嫁進(jìn)陸府作威作福,那她背靠陸家,若不踩著陸家走得更高,豈不是白活了?
“宦先生多慮了,京中陸家是我本家,身為陸家女,我又何時委曲求全過?”
宦天??粗?,變化之大自己寫些沒認(rèn)出來,可多聽她說兩句,就能知道她還是那個野心勃勃,滿臉的算計都在臉上的女人。
“陸姑娘如今,是打算棄宦某而去了?”他臉上還笑著,可那眼底,分明沒了笑意,一雙眼盯著陸蕓,眼底滿是陰翳。
陸蕓眼眸微閃,屏了呼吸,笑意僵持在臉上。
“宦先生這話我實在不明白,我與先生不過點頭之交,如何談得上棄與不棄?”
宦天海聽了,嗤笑一聲,看著手中的薄繭,又看向眼前細(xì)皮嫩肉的小姑娘,冷冷一哼:“從前種種,如今看來陸姑娘是執(zhí)意要忘掉了,我宦某也并非死纏爛打之人,只是……”
陸蕓蹙眉:“只是什么?”
宦天海一笑:“只是,好聚也要好散啊,若與陸姑娘就這么算了,我實在心有不甘。”
“那你想要什么?”陸蕓到底年輕,沉不住氣,被他這么一激,情緒就把控不住了。
宦天海上下打量著她,那眉眼間盡是輕佻,再出口時,也都是調(diào)戲。
“昔日陸姑娘投懷送抱時,不覺羞恥,宦某還感嘆陸家的姑娘行事大膽,如今嘛……我自然是不想一腔真心付水流,陸姑娘總要讓我得到些什么吧?”
他話語中的暗示意味太過明確,直叫陸蕓漲紅了臉,盯著他惡狠狠地吐出了三個字:“登徒子!”
宦天海冷冽一笑:“陸小姐可要三思,身為貴族小姐,你應(yīng)當(dāng)不想你的那些事情被我抖出去吧?京中的陸家,名門望族啊…大門朝哪兒開?我是不是找人一問就知了?”
陸蕓驚疑不定:“你威脅我?”
一邊的陳稚魚與喚夏對面相視,眼里皆是震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