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會客廳，老頭便急著讓人將自己那兩個新晉的作品送了過來。
那大件是用一塊整料的青玉雕刻的松齡鶴壽；小件則是用羊脂玉球雕刻的同心球。
老爺子興致極高，一邊給洛川斟茶，一邊讓他給品鑒品鑒。
洛川和老頭之所以能成為忘年交，原因就在于，一次偶然的機(jī)會，老頭發(fā)現(xiàn)洛川先天對玉器有上佳的藝感。
“這兩件作品，都是量物盡材，巧奪天工！這松鶴延年，雕工細(xì)膩入微，每一筆都躍然石上，造型、設(shè)計，已經(jīng)無可挑剔。可要是問我更喜歡哪一件，我覺得還是這個小巧玲瓏的同心球更勝一籌。玉雕的精髓在于什么？那就是拙中見巧，方是大巧。你猛然一看，這就是個普通的同心球，可當(dāng)你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外兩球孔洞重合的時候，呈現(xiàn)出的竟然是‘家’這個字。同心為家，應(yīng)和主題，簡直是鬼斧神工啊！”
從老頭那神色就能看出，洛川這一番話正合他心。
“川子啊川子，來了這么多鑒玉人，你是第一個說中了我的立意的啊。如今我這把年紀(jì)，什么功名利祿，早就不在乎了，只有這家，對我來說才最重要啊。我早就說，你要是不干當(dāng)鋪，我都愿意把我這合璧坊的招牌交給你來扛！”
洛川一笑道：“老爺子開玩笑了，我哪是這塊料啊，扛合璧坊大旗的，還得是你們家顏少爺。”
一旁的胖子聽了洛川的話，頓時感激地眨了眨眼。
“哎？這位小哥是誰？頭一次見吧！”老頭興奮完了，才發(fā)現(xiàn)客廳里還有一個人呢。
洛川順勢介紹道：“阿寶，這位就是咱們云城乃至北方最著名的玉雕大師之一，顏文卓老先生了。你的事，咱們還得請教老先生?！?/p>
“哦，川子，你有事找我？”
洛川將玉墜拿出來，嚴(yán)肅道：“這位小哥是我新認(rèn)識的朋友，他幼年被拐，這玉墜是他身上唯一能求證身份的東西了。這么多年，他東奔西走，就是想找到自己的家。你看，合了您這同心球的立意了。合璧坊的玉雕，要是能讓一個被拐的孩子找到家，我覺得這可真就應(yīng)了您當(dāng)初建立玉坊的初心，和合為家啊。這不，剛才顏少爺在一旁還說呢……他……他愿意幫我好好查查這東西的來龍去脈。”
旁邊胖子聽著洛川把話題牽扯到了自己，嚇得夠嗆，唯恐洛川給他上眼藥，直到聽他這么說，才長出一口氣。
顏老爺子一聽，忙站起身，一邊接過那玉墜查看，一邊欣然道：“哎呦呦，還真是我們家的東西，這要是能幫上忙，那不是我們合璧坊的機(jī)緣和造化嗎？老兒子，你能答應(yīng)幫人家，我很高興啊，有長進(jìn)?？?，快去查老賬。這么多年，咱家賣的東西，不管大小，不管貴廉，全都有賬可查，快去仔細(xì)查查。”
“老爺子，你最近那腿傷怎么樣了？”洛川并沒急著辦自己的事，扶著老頭又坐了下。
“嗨，這毛病估計得跟著我進(jìn)棺材了。年輕時候不懂事，玩火藥槍，一不小心走火了，帶著硫磺的槍砂打進(jìn)了自己的小腿?，F(xiàn)在是隔三岔五就火燒火燎，鉆心的疼，走不了路，有時候還得坐輪椅?！崩项^輕輕卷起褲管，就看見小腿上有一片褐紅色的疤痕，上面滲出了一層油脂一樣的黃濃。
“您這是槍火毒啊，有辦法治，得用大寒之物拔毒！”洛川故作隨意地一伸手，將那包著黃布袋的玉勒子拿了出來。
老頭好奇地接過去，只看了一眼，就驚訝道：“玉勒子？這雕工得是遼元以前的吧，得七八百年了！川子，這東西可不好尋啊。多數(shù)都進(jìn)博物館了，少數(shù)的也沒人敢動?！?/p>
“姜還是老的辣，您看，你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東西?！?/p>
“嗨，我也知道這東西對我有用，可我沒處尋去啊。川子，承蒙你想著我的事……這樣，多少錢，你說話！”
洛川直接起身道：“談什么錢啊，我就是給您留的。只有一點(diǎn)，您老記住了，這黃布袋不能打開，就這么包著，什么時候槍火毒沒了，您再還給我！”
“哎呦，我這腿算是有救了，川子啊，你要是我兒子該多好?！?/p>
出了會客廳，顏家胖少爺連連朝洛川作揖。
“川少爺，還得是您啊，大氣。我和你比，確實(shí)有點(diǎn)……這么說吧，以后，您有什么事，只要一句話，我一定給你辦！”
“顏少爺，你太客氣了，就是不知道，這玉墜子能不能幫我查一下！”
“能，必須能！”胖子走到前廳，大喊一聲道：“閉店謝客，所有人現(xiàn)在都跟我去倉庫查老賬?！?/p>
就這樣，合璧坊上下三十多人，把十五年到二十年前的老賬全都查了一遍。像是這種用邊料做成的小玉墜那幾年一共賣出過三千多枚。不過，合璧坊每一件東西都有一個獨(dú)特的編號，通過那火焰紋的位置，最終花費(fèi)了半天時間，終于確定，此物賣給了一個叫尤采花的女人。按照記載，這人的住址是城關(guān)街車站胡同。
“洛先生，這是十八年前的記載了，也不知道地址準(zhǔn)不準(zhǔn)！”胖子問道：“要不，我明天去打聽打聽，有消息了再告訴你？”
“算了，已經(jīng)夠辛苦你們的了，剩下的我來吧！”
洛川拿上地址，帶著阿寶就急匆匆出了門。
外面已經(jīng)是黃昏了，洛川考慮到阿寶可能還沒吃飯，就買上了兩屜包子，邊走邊吃。
“洛先生，是不是太麻煩您了……”
洛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頭上依舊對自己警覺且兇惡的鬼影道：“誰讓你感動了一個奸商呢。甭客氣，我當(dāng)積陰德了?！?/p>
城關(guān)街在郊區(qū)，十多年的光景，雖有變化，但也不大。開了半個多小時，找到了當(dāng)年的車站胡同，過去的老磚樓還在，只不過破破爛爛，連個路燈都沒有。
阿寶看著外面的場景，越來越激動，就連他后背上那影子，也逐漸靜默了下來。他們望著窗外，像是找到了遺失的某種東西。
洛川把車停好，剛拉起手剎，忽然聽見有人在敲窗子。
他也沒在意，只是下意識瞧了一眼，窗戶外面并沒人。
可正當(dāng)他收回目光的時候，突然從車頂上猛地探下來了一張七竅流血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