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在張達摩三步外,顧正臣背負雙手,氣定神閑地說:“張達摩,我是當年丟你石頭的娃娃顧不二,也是今日大明的鎮(zhèn)國公顧正臣!你來告訴我,這個身份,夠不夠得上問移民名單的事?”
張達摩一雙眼越睜越大,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顧不二?
顧正臣?
鎮(zhèn)國公?!
張達摩手哆嗦起來,想要說什么話,嘴也開始哆嗦起來。
張求知渾身發(fā)冷,地上張圍也不哼哼了,一干下人更是瑟瑟發(fā)抖,不知所以。
顧知微深吸了一口氣,喊道:“母親和大哥找到了你!”
顧不器喉結(jié)動了動,言道:“你當真是格物學(xué)院的顧堂長,大明的鎮(zhèn)國公!祖母與父親去金陵來過信,沒提起過你。”
顧正臣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張達摩,輕聲道:“大伯與舅舅想要寫信說出實情,被我攔住了。在我沒有來洪洞之前,若是消息先一步傳來,你們是不會受今日的委屈,但我更擔心,你們會被人阿諛奉承,這院子里,也將堆滿各方人送來的禮物!”
顧不器恍然。
確實,別說是鎮(zhèn)國公了,就是別人知道顧家出了個定遠侯,別說洪洞知縣要登門了,就是平陽知府,山西布政使,那也得明里暗里地表示表示,地方上的大族更不必說。
不提前告知,是對的。
顧正臣冷冷地看著張達摩:“怎么,見到鎮(zhèn)國公為何不下跪?”
張達摩雙腿一屈,重重跪了下來,叩頭道:“草民見過鎮(zhèn)國公!”
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身體依舊有些顫動。
張求知等人紛紛下跪。
顧正臣搖晃了下手中的紙張,詢問道:“說吧,移民名單是誰給你寫的,洪洞的知縣,還是縣丞、主簿?典史不負責(zé)戶籍之事,應(yīng)該不是他們吧?!?/p>
張達摩冷汗直下,口不能言。
顧正臣看了看紙張上的印,緩緩地說:“去年山西移民,你就是用這一手將顧不寒移出山西的,這一次,你倒是干脆,要將整個顧家徹底分開。若是我不來,這顧家會被你整得支離破碎,若是如法炮制,這洪洞還不是你說了算?”
“草民不敢?!?/p>
張達摩沒了半點囂張之氣,誠惶誠恐。
顧正臣甩了下袖子:“說吧,誰寫的名單,誰用的印。你不要以為自己不說,這事就查不清楚了?只要將知縣肖九成、縣丞王舟、主簿胡西樓喚來,那一切都將清楚。是你當著他們的面說,還是現(xiàn)在說?”
張達摩受不了如此強大的氣勢,掙扎了下,低聲道:“是,是王縣丞?!?/p>
顧正臣恍然:“讓人辦事,總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吧,你是如何使動王舟的?”
張達摩沒辦法,只好將王舟討田地、丫鬟的事說了出來。
顧正臣臉色有些冰冷。
這個王舟不得不說是有些本事的,貪污吧,他不貪在洪洞,而是貪在老家,人在洪洞清清白白,就是將他的居所翻個遍,那也只能證明他兩袖清風(fēng),可暗中呢,不過是將貪污轉(zhuǎn)移了出去!
這種人,有點小聰明,但該死!
顧正臣收起了移民的名單,對還跪著的張達摩等人道:“給你三天時間,將這幾十年來,霸占的田,奪走的地,搶走的宅,都還回去,對被你欺負過的人,登門道歉!”
“三日之后,事沒辦妥。洪洞張家,就沒必要存在了。”
張達摩渾身顫抖,趕忙答應(yīng):“草民領(lǐng)命!”
“我來洪洞的事不準說出去,清楚嗎?”
“清楚?!?/p>
“走吧?!?/p>
顧正臣甩袖。
張達摩惶恐地起身,后退了幾步才敢轉(zhuǎn)身,倉皇如喪家之犬,狼狽至極。
“拜見鎮(zhèn)國公!”
顧知微率顧家子弟行禮。
顧正臣呵呵笑了笑,抬手道:“在外人面前是鎮(zhèn)國公,在家,我只是一個小輩,三叔莫要拘束,大哥也不要如此多禮數(shù)?!?/p>
顧不器看著眼前比自己還小,卻已是國公的弟弟,想起什么問道:“祖母呢,二伯與二嬸也來了吧,國公夫人……”
顧正臣咳了咳,言道:“他們要晚兩日才能趕到,我也是聽聞洪洞有些事,這才帶人先一步趕來。沒能趕上中秋,倒是遇到了這張達摩登門鬧事……”
顧知微面露難色,自責(zé)道:“說起來我比不上不器,他能硬抗張達摩,毫無懼色,而我,哎。”
顧正臣并沒有斥責(zé)顧知微。
他的做法不能說錯,這是一個兩害權(quán)衡取其輕的問題。而顧不器則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惜代價也要保住根基。
這世上的事就如此奇怪,從來都不是對、錯。
怕就怕,事這樣做對,那樣做也對,換種方式還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由、想法。
世界不是非對即錯的二元世界,人總需要站在對錯之外去審視一番,再去決定哪一種方法最為合適,而不是最為正確。
顧安的妻子王氏、顧知微的妻子周氏、顧不器的妻子孫氏等一個個領(lǐng)著孩子也走了出來,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的家族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人呢,這還沒計上離開的顧不寒,沒回來的祖母、大伯等人。
面對眾人,顧正臣抬了抬輕飄飄的袖子,笑道:“禮物都還在路上,我迫不及待,先一步趕來了?!?/p>
顧不器的妻子孫氏給顧正臣收拾出了房間,有些擔憂地湊到顧不器身旁,低聲道:“鎮(zhèn)國公乃是朝廷勛貴,生活起居必是優(yōu)渥,雖已過了中秋,可這天總歸還沒轉(zhuǎn)涼,白日里秋燥擾人,可咱家沒有清涼的絲綢錦被……”
顧不器聽聞之后也覺得有理。
這會顧正臣來了可以將就,那若是國公夫人來了呢,這若是讓國公夫人住得不高興,說不得會惹出不少麻煩。
孫氏將妝奩的盒子拿了出來,言道:“要不,將我的這些首飾變賣了吧,雖不值錢,換匹絲綢還是可以?!?/p>
“這是你的嫁妝,我不能動。”
顧不器拒絕了孫氏,起身道:“我去找三叔商議,總有法子,不能委屈了三弟?!?/p>
孫氏拉住顧不器:“三叔若是能有法子,還用得著醉倒幾日?拿去買吧,大不了,有了賞錢再補給我?!?/p>
“賞錢?”
顧不器笑了。
這倒是,顧正臣以鎮(zhèn)國公的身份認祖歸宗,必然會給家里一些禮物,這樣看如此周轉(zhuǎn)下也是可行,于是笑道:“到時候,給你換新首飾,買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