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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滇州月暖

  宴散后,薛綏與李肇在客院廊下散步。

  月色如水,幾株晚香玉開得正好,

  甜香彌漫入鼻,令人心生恍惚。

  薛綏忽然問:“殿下當真相信,賢王從未與蕭琰有過牽連?沙泉堡之圍,黑石渡之困,他就當真半點不知情?”

  李肇停下腳步,負手望月。

  “審時度勢罷了?!?/p>

  他淡淡一笑,側(cè)臉輪廓在月色下更顯冷靜。

  “說他不曾有過半分瓜葛,孤是不信的。但他在滇州十幾年,上有朝廷猜忌,下有土司環(huán)伺,常年在夾縫中生存,權(quán)衡利弊是生存之本,人之常情。換作是我,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周全。”

  他側(cè)過頭看薛綏,眼底清亮而深邃。

  “只要他最后選擇的是孤,孤就信他。”

  “殿下倒是寬厚……”薛綏道。

  李肇唇角微揚,語氣緩了些,“一個真心疼愛發(fā)妻的男人,心腸總歸壞不到哪里去。十余年如一日共守清貧,他舍不得拉著一家老小走絕路的?!?/p>

  薛綏想起白日里溫氏提起李劭時,眼里那藏不住的依賴和愛慕,也不自覺地莞爾,“看人家夫妻情分來辦事,可不是殿下的行事風格。怎的此番,這般有人情味?”

  李肇哼聲,月光落在他眼里,細碎溫暖。

  “一筆寫不出兩個李?!?/p>

  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不知想到什么,似有感慨。

  “我容他在滇州安穩(wěn)度日,總好過讓旁人來,攪得這里雞犬不寧。我給他的是退路,也是給大梁南境留下一個安穩(wěn)的屏障?!?/p>

  天家兄弟做到這個份上,已算難得。

  薛綏仰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變了許多。

  果然,沙場血火與朝堂博弈,最是打磨男人。今日的太子肇早褪去了少年時的銳氣,眉宇間多了幾分殺伐沉淀,舉手投足也更顯沉穩(wěn)和風骨。

  她微微一笑,笑意也更深。

  “殿下思慮周全,越來越有君王氣度了?!?/p>

  “那你呢?”李肇低頭,鼻尖幾乎碰到她的發(fā)頂,氣息溫熱,“像不像未來君王的皇后?”

  她耳尖發(fā)燙,轉(zhuǎn)身便走,“誰要當皇后?”

  李肇望著她略顯倉促的背影,低低笑了一下,并未急著追上去,而是負手看著月色,慢慢跟在后面,享受這片刻的寧靜溫情。

  

  接下來的幾日,李肇陪著薛綏把滇州逛了個遍。

  不同于上京的端雅整肅,滇州煙火氣極盛。

  青石板路旁,擠擠挨挨的都是小攤鋪面。

  食物的香氣混著各種香料味兒,撲面而來,雜貨的模樣很是不同……

  古怪的藤編小獸,色彩斑斕的扎染布料,身著各族服飾的人們,摩肩接踵。

  他們?nèi)ナ屑铣钥径垢?/p>

  豆腐塊烤得焦黃鼓脹,饞得人直咽口水,偏又燙得下不去嘴。

  李肇親手拿著竹簽,吹涼了遞到薛綏的嘴邊。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些?!?/p>

  薛綏小心嘗了一口,眼睛亮起來。

  “殿下快嘗嘗,好吃?!?/p>

  聲音未落,她又興奮地拉著小昭去瞧旁邊賣彩繩的攤子,拿起一根朱紅的繩子,在掌心比了比長度。

  “給孤的?”李肇跟過來問。

  她搖頭,“想給黑十八編個項圈?!?/p>

  李肇失笑,“它比我有福氣?!?/p>

  “那是自然。畢竟是殿下的狗?!?/p>

  這話有點怪怪的。

  他本想再說句什么,見薛綏眉眼彎彎,笑得像偷著糖的孩子,松弛而雀躍,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恰逢當?shù)赜袀€小節(jié),溫氏便領(lǐng)著他們?nèi)ジ浇拇逭?/p>

  夜里很是熱鬧。

  姑娘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裳,圍著篝火唱歌跳舞。

  薛綏被幾個熱情的姑娘拉進去,學著她們的步子,動作笨拙地扭動幾下,引來眾人善意的大笑。

  她有些窘,回頭去找李肇。

  他正站在火光外,負手望著她,唇邊噙著笑,比躍動的篝火更暖。

  溫氏在一旁道:“太子殿下真是愛重姑娘?!?/p>

  薛綏淺淺一笑,眨了眨眼:“賢王殿下對王妃不也寵得緊?”

  溫氏低頭,抿著嘴笑,沒再言語。

  

  回府的路上,薛綏有些乏了,不知不覺便歪靠在李肇的肩頭。

  “這里的日子,比京里清凈。”

  “喜歡?”李肇聲音低低的,帶著些溫和。

  “嗯?!彼p聲應著,又嘀咕一句,“就是假發(fā)太長,麻煩。要不是為了殿下的臉面,我才懶得戴它……”

  李肇低笑出聲,很自然地伸手替她解開假髻的扣絆。

  “轉(zhuǎn)過去。”

  薛綏一怔,依言微微轉(zhuǎn)身。

  他動作小心地將假髻取下來。

  薛綏的真發(fā)只到耳際,碎碎地貼在頭頂,顯得臉小。

  “舒服了?”

  薛綏回頭輕笑:“殿下這手藝,不怎么樣?!?/p>

  李肇含笑看她,目光繾綣:“無妨。橫豎也只為你一人綰發(fā)?!?/p>

  頓了頓,又柔聲道:“你不想戴假發(fā),便不要戴了。頭發(fā)長短,孤并不在意。平安,你不必為我勉強自己?!?/p>

  薛綏心頭微動。

  默默的,又將假發(fā)拿過來。

  “戴上吧,我喜歡殿下有臉……”

  李肇哭笑不得:“???”

  他何時沒臉了?

  

  這天晚上,賢王的書房里,燈火亮至深夜。

  李肇與李劭對坐,中間隔著一壺清茶。

  “上次與皇兄這般對坐夜談,已是十余年前。那時年少,哪會想到皇兄一去滇州,竟住了這許多年,再未回京……”

  李劭嘆口氣,眼里滿是悵然,“歲月不饒人啊,臣已過而立,鬢角都生出了白發(fā)……”

  想當年,他們都是父皇不待見的皇子。李肇年幼時藏不住心事,常趁宮宴散了,拉著他分食一塊點心,或是圍爐說些少年人的癡話……

  可時移世易,彼此早不是當年模樣了。

  他不再是稚氣未脫的皇太子,他也不再是少年心性的皇長兄。

  李勛道:“太子殿下已然長成,雄才大略,政績卓然,不負皇祖父生前厚望,實乃社稷之幸……”

  “皇兄過獎?!崩钫囟似鸩璞K,輕輕抿了一口,“滇州局面初定,三十六寨經(jīng)此一事,心氣已平。往后數(shù)年,當是無礙了?!?/p>

  李劭道:“全仗殿下調(diào)度有方?!?/p>

  李肇微微擺手,目光沉靜地看著他:“皇兄在此地十余年,深諳民情,孤是放心的。只不知往后,皇兄有什么打算?”

  李劭沉默片刻。

  燭光映著他的面容,敦厚,但并不愚鈍。

  “臣別無他求,只想守著滇州,守著這一方百姓,守著家宅安寧……”李劭想了想,又委婉表態(tài):“京里的爭斗,臣不想沾,更不敢生出北望之心……”

  李肇看著他,目光停留許久,才緩緩道:“孤若僥幸主掌大局,定許你永鎮(zhèn)滇南,世代安穩(wěn)。朝廷也不會另派都督,軍政由你節(jié)制,歲賦亦按舊例,不加征派。”

  李劭猛地抬眼,黑眸里似有波瀾涌動。

  “太子殿下……”

  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對著李肇深深一揖。

  “臣,多謝殿下信重!滇州,永為南疆磐石,不負殿下今日之恩。”

  李肇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只是要記住,守好這方水土,教導好子孫。要安安分分,才能長久?!?/p>

  李劭重重點頭,神情肅然地舉起茶盞。

  “臣,定會謹記殿下的話。”

  “皇兄,這里沒有外人,叫我小五便好?!?/p>

  “小五?”陌生又熟悉的稱呼,讓李勛眼眶微微發(fā)燙,瞬間啞了嗓子,“臣……不敢。”

  “長兄永遠是長兄,且安其位?!崩钫匾恍Α?/p>

  兩只茶盞輕輕一碰,以茶代酒,飲下的是承諾,也是各自最好的前程。

  李肇回到客房時,薛綏已睡下。

  屋內(nèi)留了一盞羊角燈,光線昏黃柔和。

  李肇放輕腳步,走到窗邊站了片刻。

  月色正好。他想起方才與李劭的談話,想起回京后將要面對的風浪,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平安,要回京了?!?/p>

  

  隔日離去時,溫氏往他們的馬車上塞了滿滿當當?shù)牡嶂萏禺a(chǎn),又走上前緊握薛綏的手,想起遠在京城回不去的娘家,眼圈發(fā)紅,竟是十分不舍。

  “滇州僻遠,難得有家人前來,更難得與姑娘這般投緣……”

  “往后得了空,姑娘定要常來住住。就當是……走一門遠親?!?/p>

  “使得?!毖椃次兆∷氖?,“王妃要保重身子。他日若有閑暇,也盼你來京中走走?!?/p>

  二人依依不舍。

  李劭也與李肇鄭重道別。

  兄弟二人不多言,自有默契交匯。

  馬車駛出很遠,薛綏回頭,仍見那對夫妻領(lǐng)著三個孩子站在城門外,身影漸漸縮成模糊的小點,卻依舊立得安穩(wěn)。

  她看向身旁沉思的李肇,輕聲道:“這里真好?!?/p>

  李肇嗯了一聲,握住她的手。

  “以后有空,孤再帶你來?!?/p>

  他們何時能再有空?

  薛綏輕輕一笑,并未接話。

  往后的路還長,此去上京,必定風波再起,他們在命運的漩渦中浮沉,誰也不知終局如何。

  但此刻,青山在前,暖風拂面,最重要的人就在身旁,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