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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情絲花開

馬車簾幔微動(dòng)。


曠野里的風(fēng),帶著特有的草木氣息……


薛綏下意識去捻著手腕的佛珠,卻摸了個(gè)空。


空氣凝滯了一瞬。


薛綏眼睫微垂,視線落在自己左臂。


衫袖上,方才被暗器擦破的裂口,有一小片異樣的深紅。


一絲細(xì)微的麻痹感自傷口蔓延……


車窗外的土路上,十余名玄甲士兵的身影赫然列陣。


薛綏認(rèn)識,領(lǐng)頭那個(gè)是李肇身邊的近衛(wèi)元蒼。


此刻,他按刀肅立,目光緊緊盯著馬車。


“姑娘……”錦書也發(fā)現(xiàn)了東宮侍衛(wèi),與她交換個(gè)眼色。


薛綏抬手止住她的話頭。


“勞煩公公帶路。”


她聲音極輕,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平靜。


車窗外,來福那張笑臉始終不變,聞聲微微躬身,姿態(tài)放得極低。


“妙真師父,請?!?/p>

-


青瓦白墻,曲徑通幽。


薛綏看著門楣上鎏金黑漆的“幽篁居”三個(gè)字,眉骨微蹙,想到當(dāng)初深夜冒雪敲門的決定,足尖凝滯未動(dòng)。


“妙真師父,請隨小的來?!?/p>

來福將薛綏主仆引入一處清雅軒敞的客堂。


室內(nèi)陳設(shè)簡潔,一塵不染,一張黑檀木案幾,幾張梨木方凳。


香爐里燃著極淡的沉水香,驅(qū)不散那股無形的壓抑。


“今夜宮中為殿下設(shè)洗塵宴,殿下需先赴紫宸殿面圣,再應(yīng)酬百官,暫且脫不得身,要晚些時(shí)候才到。”來福垂手侍立,臉上堆滿的笑容。


“妙真師父且寬心,在此地稍作盤桓。有什么需要,吩咐侍人,自會(huì)周全照應(yīng)……”


薛綏雙手合十,眼簾微垂。


“有勞公公?!?/p>

茶水奉上,清香裊裊。


客堂上,安靜得有些詭異。


外面影影綽綽可見侍衛(wèi)肅立的身影,卻如同石雕泥塑,沒有一絲呼吸聲傳出。


李肇此舉,是要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從御街那道冰冷的視線開始,就沒打算讓她輕易離開。


無論如何,他必定會(huì)給她一個(gè)下馬威。


錦書憂心如焚,替她卸下外衫,看著那道傷口泛起的青紫,急得低聲道:“婢子設(shè)法傳訊出去,讓大郎君和七郎君知曉……”


“不必?!毖椊舆^金瘡藥,語氣平靜。


“李肇若想取我性命,御街之上便可袖手旁觀,何須等到此時(shí)?”


錦書唇角微動(dòng)一下,想說什么,終究化為一聲嘆息。


姑娘自有自己的判斷,大多時(shí)候無須她插嘴。


可眼前這陣仗,實(shí)在叫她放心不下。


東宮威壓無處不在,太子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gè)為情蠱所困的太子。


萬一他因情絲蠱一事恨極,真動(dòng)了殺心,如何應(yīng)對?


錦書手心沁出冷汗,與侍立另一側(cè)的小昭對視一眼,做好了最壞的準(zhǔn)備。


薛綏卻渾然自若,慢慢捻起藥粉,指尖抖落在傷口上,動(dòng)作不疾不徐。


“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


她聲音淡然,仿佛置身于水月庵的禪房。


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傷口的不適。


晌午時(shí)分,方用過素齋,雨便落了下來。


起初是稀疏的幾點(diǎn),很快便連成一條條細(xì)線,織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將青翠的竹林洗刷得愈發(fā)蒼冷……


薛綏臨窗而坐。


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gè)窗戶,正對著別院的角落。


在那個(gè)沉寂的角落里,她親自種下的三株“情絲花”都已長勢茁壯,在這個(gè)時(shí)節(jié),草木都在逐漸收苗,偏它逆勢生長,開得如火如荼……


原來它真的會(huì)開花。


在舊陵沼從未見過的花朵,竟在太子別院的秋季,悄然綻放……


她怔忪而起。


-


-


鄭國公府百年煊赫,一朝傾頹。


太子李肇在御街之上,當(dāng)著萬民的面,以雷霆手段拿下鄭國公府嫡長孫郭照懷,勒令鄭國公郭丕閉門思過,此舉無異于在看似平靜的上京城,投下了一顆震天撼地的驚雷。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遍了京城的每一個(gè)角落。


紫宸殿里,王承喜撤下御案上冷透的參湯,動(dòng)作輕得幾乎無聲,更不敢瞧皇帝沉凝的面容。


“太子當(dāng)街處置郭丕,倒是好膽氣。”崇昭帝將御案上的折子推到一旁,指節(jié)微微敲擊案沿,發(fā)出篤篤聲。


“郭家這塊朽木,爛得可正是時(shí)候。”


他抬眼看向王承喜,“傳旨下去,命巡防暗探即日起緊盯京中動(dòng)向,不管虛實(shí),無論大小,務(wù)必風(fēng)聞奏事,呈送御覽……”


“陛下?!蓖醭邢泊故讘?yīng)是,低眉順眼地添了句。


“蕭老大人在殿外候著,說有要事啟奏……”


崇昭帝眼皮未抬,抓起案頭朱筆在奏折上隨意勾畫。


“朕知道他要說什么。無非是兔死狐悲,替郭家喊冤,求朕保全郭氏顏面。哼,且讓他候著去?!?/p>

殿外。


蕭嵩身著朝服,立于漢白玉階下,面色焦灼。


“相爺?!眱?nèi)侍推門出來,低聲勸道,“陛下此刻正在氣頭上,等下又要面見太子殿下……相爺不如先回府等候面圣時(shí)機(jī),免得觸怒天威。”


蕭嵩長嘆一聲,悻悻退下。


他身側(cè)跟著一個(gè)須發(fā)皆白的老幕僚,緊趕兩步,低聲道:“太子此次雷霆手段,怕是沖著蕭家來的。鄭國公府一倒,下一個(gè)只怕就輪到我們了……陛下態(tài)度也不明朗,怕是要拿郭家敲山震虎……”


“住口!”蕭嵩厲聲打斷,袍袖一掃,“圣上對蕭氏倚為肱骨,何等恩寵?不可妄加揣測?!?/p>

話雖如此,他想到御街上的事,脊背也不免生寒。


忽地停下腳步,轉(zhuǎn)向心腹幕僚,壓低了聲音。


“前兩日,蕭修儀宮里的掌事宮女帶話來說,太后偏殿里供奉的那尊鎏金銅鶴,鶴頸因底座沉降致鎏金層剝落,又生銅綠,看著不甚吉利。可有此事?”


幕僚躬身,“確有此事。修儀娘娘最是體貼,說恐對太后鳳體有礙,想為太后盡一盡孝心……”


蕭嵩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


“速速找尋能工巧匠,務(wù)必尋一塊上好的黃銅,依樣重鑄一尊,送入慈安宮?!?/p>

-


暮色漫上檐角的琉璃脊獸。


慈安殿的鎏金銅鶴果然沉降了些許,金層剝落,露出銅胎。


承慶太后最是信風(fēng)水征兆,吉兇瑞祥,盯著它眼眸不安。


“太子此番西疆歸來,倒是長進(jìn)了。”


“太后娘娘說得是?!笔捛鐑阂簧韹善G宮裝,款步近前,奉上一盞熱茶。


“只是這手段,未免太過酷烈了些。鄭國公畢竟是兩朝元老,鄭國公夫人也出自太后娘娘的母家親族……”


她話未說完,但未盡之意已然明了。


太后頭也不回地接過茶盞,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你懂什么?”


已是修煉千年的老狐貍,承慶太后怎會(huì)不知蕭晴兒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日日殷勤侍候,晨昏定省,圖的不過是蕭氏榮華。此刻言語,也分明是想挑撥。


但她因魏王的事對太子早有不滿,本生芥蒂。


于是眼眸沉下,輕呷一口茶。


“郭家自己把脖子伸到刀口下,怨不得旁人刀快?!?/p>

“太后娘娘?!笔捛鐑簜?cè)身近前,用銀簪撥弄著香爐里的香灰,目光小心翼翼瞄著承慶太后那張妝容精致的面容。


“太子殿下如此不留情面,將郭家顏面踩在腳下,分明是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承慶太后放下茶盞,瞥她一眼,沒有多言。


這時(shí),門外有宮人打簾子進(jìn)來,輕手輕腳地湊近。


“啟稟太后娘娘,方才紫宸殿的張公公來傳話說,今夜里陛下在麟德殿為太子設(shè)宴慶功,各宮娘娘都要前往侍宴,特請?zhí)笠岂{……”


“臣妾就說吧。”蕭晴兒的臉上難掩嫉恨與怨懟,聲音甜膩又尖銳。


“此番太子殿下捧著那么大的功勞回來,多半是要借機(jī)立威的……”


承慶太后將茶盞推到案邊,眼角皺紋微動(dòng),仿佛在自言自語。


“你可知鄭國公府倒臺,最慌的是何人?”


蕭晴兒一愣,下意識絞緊絹帕。


“是,是臣妾的母家……”


“是陛下?!碧蟮穆曇舳溉粔旱?,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笑意。


“太子在西疆殺紅了眼,手里攥著尚方寶劍,又有六軍將士捧著,如今威望正盛。剛剛回京,頭一個(gè)就辦了鄭國公,要是再任由他扳倒蕭家,東宮權(quán)柄獨(dú)大,陛下心里頭透亮著呢……”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斷尾的玉佩——


玉料雕工奇特,一只壁虎攀爬其上,尾巴從中斷裂。


“當(dāng)年先皇在時(shí),哀家初入宮闈,時(shí)常被后宮諸妃排擠刁難,先皇見哀家終日愁眉不展,便賞了這塊玉?!?/p>

太后將玉佩遞給身旁侍立的老嬤嬤。


“告訴皇帝,就說哀家看了這玉佩,想到先帝,心口疼得厲害,今夜怕是不能去為太子的洗塵宴了……讓皇帝體體諒諒哀家這把老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