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起了碎米似的雪花,可長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
所有人都生怕錯過了好戲,緊張得不敢眨眼。
被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的管事和伙計們,則是被冷汗洗涮了一遍又一遍。
辛映雪選擇了釜底抽薪直掐命脈,貪墨的罪證就擺在眼前,至親家小就在身后。
看不見的刀尖已經(jīng)懸在了每個人的脖頸上,隨時可以落下。
可本該來救危解難的人卻始終沒出現(xiàn)。
辛映雪把手中的暖爐放在小茶桌上,不輕不重的一聲磕響重重捶在人們的心口,死寂中終于有人撐不住了顫抖著說:“我招……”
“求王妃開恩,我全都招!”
只要撬開了一個口子,剩下的供認不諱就是水到渠成。
辛映雪抓人提審的時候把地點定在了長街之上,可等到對方愿意開口時,卻換了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被整頓一新的布莊內(nèi),最先招供的管事渾身癱軟得幾乎維持不住跪姿,都不用郭延生開口問,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說起了自己知道或是參與過的。
辛映雪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眼底卻覆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晦色。
跟她預想的情形差不多。
這些本該是王府家奴的管事,也的確是沒那么狂妄的膽子。
郭延生的臉色控制不住的陰沉,把險些嚇尿了的管事捂住嘴拎下去后,走到辛映雪的面前說:“王妃,您看……”
“接著審。”
辛映雪飛快地閉了閉眼,沉沉地說:“銀子能找回來多少是其次,重要的是搞清楚內(nèi)里的勾結(jié)。”
偌大的塢城像是蓋了一層華而不實的裹腳布,表象的平和下藏著的全是對盛淵王的不臣之心,是肆意發(fā)酵膨脹的野心。
現(xiàn)在還不到把這層裹腳布徹底撕碎的時候。
但敲山震虎是有必要的。
郭延生低聲應(yīng)是,迅速提審了第二個急于要招認罪行的管事。
而本該鎮(zhèn)守在門外的云三卻在這時候持刀踏入,低聲說:“王妃,城主府那邊來人了,說是華城主有要事與王妃商議。”
這些管事看似孑然,實際上與各方都牽扯極深,誰也保不準他們的嘴里會吐出多少要命的話。
這種時候,自然有人坐不住。
辛映雪有些意外:“是剛到的?”
她都在長街上鬧騰了這么半天了,這么沉得住氣的?
云三頂著一張憨厚的臉無辜道:“半個時辰前就到了,只是來人的口舌實在不利索,一句話半天說不清楚?!?/p>
“我懷疑對方是別有用心的人派來的奸細,把人提到邊上審了半天,才終于核實了對方的身份?!?/p>
像是怕辛映雪不放心,云三補充道:“王妃放心,咱們對來人都非??蜌猓瑳]傷人。”
不傷皮肉也能把對方嚇得肝膽俱裂的本事,他們藏了一籮筐,有的是法子收拾人。
如果不是華家老鬼親自到了,云三也不會這么快就來傳話。
辛映雪一聽就猜到了大概,失笑道:“天寒風凍,華城主年紀大了,何苦在這里遭罪?”
辛映雪抬眼看向云三:“轉(zhuǎn)告華城主,這里是王府的家事,無需任何人插手。”
“另派幾個得力的,護送華城主回去吧。”
封鎖長街的目的就是不許任何人裹亂。
華城主若是識趣的話,他此時就不該在眾目睽睽之下糾纏。
云三一臉爽快小跑著去了,辛映雪抵住額角輕輕揉了揉,垂下眼說:“加快審問的速度?!?/p>
“天黑之前務(wù)必把長街的蛇蟲都梳理清楚?!?/p>
遲則生變,她不想看到已經(jīng)勝券在握的局面發(fā)生任何變故。
布莊內(nèi)外的人動作加快,而盤旋落下的雪花不知疾苦,很快就在地上淹出了一層銀白的紋路。
與此同時,盛淵王府內(nèi)。
卜嘉樂縮著脖子把手收回來,扔給盛淵王一個小瓷瓶說:“接著吃。”
“你上次強行犯病留下的影響還沒消退,不注意的話說不定真的會變成傻子哦?!?/p>
盛淵王接住瓷瓶表情沒任何波動。
在他手邊的搖籃中,墩墩小臉都睡得紅撲撲的,在睡夢中都對抓住自己小手的禍首很是不滿,擰著毛毛蟲似的小眉毛哼唧出聲。
盛淵王踹了卜嘉樂一腳:“輕點兒?!?/p>
卜嘉樂握著銀針氣得豎眉毛:“夠輕了!”
“我都沒舍得用力!”
對上盛淵王暗沉沉的目光,卜嘉樂氣急道:“這玩意兒能怪我嗎?”
“這小東西在胎里就帶了你身上的余毒,不趁早拔除,早晚變成跟你一樣的蠢貨!”
“誰讓你找到他娘的時候正在犯病的?你自己當了蠢爹,也想讓他當個傻兒子嗎?”
盛淵王視線冰冷。
卜嘉樂視而不見,手上動作飛快的同時還嘀嘀咕咕的:“沒事兒多怪怪自己好嗎?”
“要不是你這個當?shù)臎]本事,他哪兒至于遭這樣的罪?”
墩墩終于受不住疼,眼睛都還沒睜開,小嘴一癟就嗷嗷地哭出了聲兒。
卜嘉樂也心疼得面皮打皺:“別哭別哭?!?/p>
“再哭你爹真要宰我了……”
在墩墩大發(fā)小脾氣的哭聲中,卜嘉樂掛著一頭的冷汗總算是收了手。
盛淵王把哭得渾身是汗的小東西抱起來,哄了一會兒卻始終不得其法。
青梔忍不住伸手:“王爺,我來吧?!?/p>
再這么哭下去啞了嗓子,等辛映雪回來肯定會發(fā)現(xiàn)不對的。
盛淵王面無表情地任由青梔把墩墩抱走,眼底黑沉沉的似要殺人。
卜嘉樂悵然嘆氣:“那么生氣做什么?”
“孩子現(xiàn)在還小,也發(fā)現(xiàn)得早,再來幾次也就調(diào)理得差不多了。”
見盛淵王還是陰著臉不出聲,卜嘉樂索性說:“再說王妃身邊現(xiàn)在不是有人可以使喚了嗎?”
盛淵王自己丟自己,鬧了一圈狠狠打了華城主的臉不說,還把得用的人都送到了辛映雪的身邊。
雖說處境還是群狼環(huán)伺,但起碼有了可以俯首聽命的幫手,怎么看都比之前好太多。
卜嘉樂還在絞盡腦汁想寬心的話,誰知盛淵王卻說:“丘山死了,那人什么反應(yīng)?”
卜嘉樂頓了頓,笑色古怪:“沒任何動靜。”
“王爺,他一直都是最好的獵手,你忘了么?”
跟得了勢就耀武揚威,稍微被刺就上躥下跳,熱衷于當樂子人的華城主不同,有的人生來就長在暗色之后,輕易不會露出獠牙。
若非如此……
卜嘉樂也忍不住黑了臉:“好端端你提……”
“給他找點兒麻煩?!?/p>
盛淵王在卜嘉樂錯愕的目光中冷冷地說:“墩墩受一次苦,就有人要為此付出一次代價?!?/p>
卜嘉樂苦笑:“王爺都忍了那么多年了,時機未到,何必……”
“我憑什么一直要忍?”
盛淵王懶懶地掀起眼簾,要笑不笑的:“現(xiàn)在不是有王妃護著我么?”
他從前是礙于各種不能做主,只能任由他人擺布,否則戲臺一旦露了柱角,引發(fā)的會是更大的麻煩。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辛映雪就是他對外發(fā)聲做主的嘴。
而辛映雪不會看他吃虧。
盛淵王看著被青梔哄好抱進來的墩墩,輕嗤道:“王妃強勢悍如風火,護住本王又有何難?”
卜嘉樂想到此時長街上可能的熱鬧,也沒忍住笑了:“你說王妃會怎么處置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
“要是一次都拉出去亂棍打死,今日的雪豈不是像染了紅梅似的,更加好看?”
瞥見卜嘉樂眼角眉梢露出的惡意,盛淵王撣了撣指尖微妙道:“你大約是看不到想看的場景。”
卜嘉樂一愣:“幾個意思?”
盛淵王笨拙地抱住還在抽噎的墩墩,一眼掃過窗外的飛雪,笑得玩味:“她不會都殺了的?!?/p>
那些人也不能一次殺光。
盛淵王回頭瞥了卜嘉樂一眼,嗤笑:“所以說,她比你聰明。”
聰明人,永遠都留有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