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小馬車在人潮中停下,穆嬤嬤帶著兩個丫鬟先下去,護衛(wèi)緊隨其后在人群中勉強開辟出了一小方空地。
辛映雪拎起裙擺穩(wěn)穩(wěn)地下車站定。
裙擺堪堪及地蓋住鞋面,從珍珠白錦的披風(fēng)下露出的青荷碧波的花錦一角,再往上是一掌可握的纖腰,腰上束著掌寬的青色腰封,脖間是一團白絨絨的狐貍毛領(lǐng)。
如瀑的青絲挽成了個光滑的凌云髻,上無過多贅飾,只并插了三支珍珠碧玉的步搖。
步搖的青玉墜子隨著辛映雪的動作在耳畔微微一晃,珍珠的貴白卻都壓不住她宛如凝脂的膚色。
貴氣,雍容,還有說不出的沉靜與喧囂不斷的人群無聲對沖。
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人們不由自主地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通路。
辛映雪在無數(shù)驚嘆聲中,頷首一笑:“多謝讓路?!?/p>
在最前頭的人見狀漲紅著臉匆忙后退,踩到了后頭的人也顧不上去聽埋怨,磕磕巴巴地說:“王……王妃客氣了?!?/p>
“王妃好!王妃你吃了嗎!”
民間百姓不懂繁瑣的禮數(shù),打招呼問好的方式樸實無華,就是把嗓門兒放大了再用上全部的力氣。
一聲喊好是出其不意,可隨后陸續(xù)響起的問好聲就讓場面染上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熱絡(luò)。
這可是盛淵王妃??!
老百姓心想:難得一見的貴人面孔,能稍微沾染一下貴氣,說不定自己哪天就發(fā)達(dá)了呢?
四周傳出的喊聲越發(fā)熱烈,辛映雪帶著穆嬤嬤等人從人群中穿過,扶住個被擠出來差點摔倒的小娃娃,有些好笑:“快回去找你家大人,別被踩著了?!?/p>
小娃娃好奇地打量著宛若神女的辛映雪,咧嘴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嘿嘿笑著說:“好!”
小姑娘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脆生生地喊:“王妃好哇!”
辛映雪好笑得不行,點了點小娃娃的鼻子:“你也好哇。”
“快回去吧。”
小娃娃捂著自己的鼻子興沖沖地跑開,辛映雪也終于走到了長街的中央。
跟她上次來時的門戶緊閉不同,今天的鋪子都是大門敞著,門前還齊刷刷地站著一排神色各異的人。
街邊的人喊出的呼聲越大,這些人的臉色也就更多幾分慘白。
辛映雪今日來的目的顯而易見。
可只是查賬而已,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站在最前頭的是不同鋪子的管事,看到辛映雪急忙要跪下磕頭:“小的參見王妃,王妃萬……”
“先別急著跪?!?/p>
辛映雪擺手一笑,話聲溫柔:“等把該辦的事兒辦得差不多了,再慢慢細(xì)究禮數(shù)上的差錯也來得及?!?/p>
穆嬤嬤一眼掃過眾人。
郭延生冷著臉說:“都各自在自己所管的鋪子面前站好了!”
“若無問話,任何人不可擅動!”
本就臉色蒼白的管事聞聲狠狠一顫,卻又不敢不聽話,趕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穆嬤嬤帶著丫鬟搬來了一個大椅子,邊上還擺了一張小茶桌。
盡管是在街面上,但穆嬤嬤考慮周到得很,丫鬟拎著的食盒打開,各色精致茶點一應(yīng)俱全。
原地就架起了一個擋寒風(fēng)的小羊皮帳子,還支了銀炭的炭爐,煮茶取暖兩不耽誤,還不會影響到辛映雪叫管事們上前來回話。
辛映雪雙手接住穆嬤嬤遞給自己的暖爐,忍不住好笑:“嬤嬤過于緊張了些,哪兒就這么嬌氣了?”
她不久前一襲單衣跪長街都熬過來了,這點冷風(fēng)還真奈何不了她。
穆嬤嬤肅然道:“不可大意。”
辛映雪在懷著墩墩的時候就處境艱難,心緒也不穩(wěn),本來就損了內(nèi)里。
如今墩墩剛滿三個月大,辛映雪操勞無度憂心難解,若是再受寒損及元氣,來日怎么找補都是枉然。
穆嬤嬤自有自己的一番堅持,但從不多話,只是仔細(xì)攏了攏辛映雪肩上的斗篷,自己還站在了來風(fēng)的方向。
辛映雪垂下眼無聲輕笑,摩挲著暖爐上的金枝纏花的紋路,不緊不慢的:“喚人吧,從東頭的第一家開始。”
長街內(nèi)外被封,各個管事都聚集在此,辛映雪叫到誰,誰就一路跑著前來答話。
不等辛映雪開口,被叫到的管事就先雙手捧上來一疊厚厚的賬冊:“王妃,所有的賬目都在此處了?!?/p>
“是小的才干不足辜負(fù)了王爺和王妃的信任,小的知錯了,求王妃開恩……”
“才干欠缺不是你的錯。”
辛映雪慢慢翻過面前的賬冊,失笑道:“是把你放在如今的位置上的人錯了?!?/p>
而且單就眼前的賬目來看,對方的能力非但不弱,甚至可以說是很強。
若不是有幾分值得自傲的地方,怎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把假賬做得這么漂亮?
辛映雪懶得細(xì)看滿紙荒唐言,隨手搭在邊上就不說話了。
管事額角逐漸浸出細(xì)汗,不敢抬頭的同時一顆心也在七上八下來回打鼓。
不對勁兒啊……
王妃之前查布莊的時候是這么個流程,今天怎么還……
“王妃,云三回來了?!?/p>
辛映雪捧住手中的暖爐,笑瞇瞇的:“東西呢?”
“都帶回來了?!?/p>
郭延生招了招手,云三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護衛(wèi)抬著一串大箱子走了過來。
箱子打開拿出的也是賬冊。
不過這份賬冊剛一展開露出封皮上的幾個字,上一秒還在痛訴自己無能的管事立馬臉色大變。
辛映雪看了一眼戲謔道:“你是管酒坊的,上個月只賣出去了十八斤最便宜的濁酒,對嗎?”
管事汗如雨下:“是……是,冬日來酒坊的客流越來越小,所以……”
“那釀酒坊出的數(shù),怎么和你說的對不上?”
辛映雪口吻依舊是不徐不疾的,甚至還隱隱含著幾分笑:“這釀酒坊釀出的酒專供三家,其中三成入了華家,一成送往謝家?!?/p>
剩下的六成都供往盛淵王名下的幾個酒坊和飯館。
而釀酒坊一年所出數(shù)萬,送往酒坊和飯館的不下萬斤,每季送貨風(fēng)雨不落,數(shù)量也從未減少。
辛映雪把賬冊扔到管事的眼前,對著郭延生使了個眼色:“搜。”
“如果酒坊中搜不出這幾千斤酒的去向,那就……”
辛映雪意味深長地止住話頭,無視管事慘淡的面色拿起了另外一本冊子:“怎么酒樓的進項也差成這樣?”
“盛安居不是塢城最有名的酒樓嗎?一月竟是不足十兩的盈余?”
里里外外的這么多人,是在把所有人都當(dāng)成傻子嗎?
盛淵王無心打理這些,他們就可以過分到這種程度?
塢城內(nèi)外世家大族無數(shù),還有多少人一直吸附在盛淵王的身上肆意為害?
辛映雪眼底冷色漸盛,看著在羊皮小帳外跪得越來越密集的人,字字生冷:“內(nèi)外兩份賬對不上,銀兩和貨物都不知去向?!?/p>
“當(dāng)然,你們也可以不說,當(dāng)個寧可斷頭死也要緊守財?shù)呢斉贿^在你們再開口之前,最好還是先回頭看看自己的身后?!?/p>
給他們撐腰解難的人不一定會到場。
但他們的家小一個都跑不掉!
敢背主成害,就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