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不知該如何形容她唇上那抹笑靨,分明笑著,卻有一絲悲傷,也美麗至極。
她小腦袋一轉(zhuǎn),“姑娘,奴婢幫你備馬車吧?!?/p>
沈驪珠輕輕朝她頷首,“多謝。”
似乎誰都不敢怠慢她,馬車很快就備好。
那是一輛通體墨黑的華貴馬車,分明是太子車駕。
沈驪珠輕咬了唇,有些猶疑地道:“這不合身份。”
侍女笑臉,“沒關(guān)系的,千金臺只有這輛的馬車,姑娘盡管坐就是。不然就只有騎馬了。”
最末一句,表達(dá)的意思很是隱晦與曖昧。
她倒是會騎術(shù),但今日騎馬恐怕不會太方便。
沈驪珠輕咬了唇,終究是登上了那輛馬車。
…
少臣來稟,“驪珠小姐已離開千金臺了?!?/p>
雖然讓侍女取了那件墨裘給驪珠,但李延璽心里還是有些怒意難平,聞言朱筆在折子上劃落下凌厲而優(yōu)美的筆觸,抬眉時(shí)神色卻是散漫,“孤何曾問她了?”
又道,“自已下去領(lǐng)罰?!?/p>
此時(shí),侍女進(jìn)來,手里墨色大氅原封不動的被退了回來,她垂頭道:“殿下,姑娘她沒要?!?/p>
李延璽眸光凝在那上面,久久沒有說話。
他分明未曾動怒,卻叫這小婢連大氣都不敢出。
…
車駕抵達(dá)陸府,沈驪珠越過重重禁軍,來到主苑。
此刻,陸家僅剩的幾人竟悉數(shù)聚集,陸敬堯,陸夫人,陸如薇都在,他們似乎前一刻還在說著什么,見驪珠闖進(jìn)來,都有些吃驚。
陸夫人更是直接冒出來一句,“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你不是應(yīng)該——”
說到這里,陸夫人自知失語,立刻噤了聲音。
驪珠眼睛里似漫上層層血色,凄艷似鳳凰墜落的流火,陸夫人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是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是可笑。
她也笑了起來,凄艷又悲怒,“原來你也知道……應(yīng)該什么?在千金臺嗎,還是在太子榻上?”
明明事情是她們合謀做下的,陸夫人聽到驪珠的話,此刻卻反倒指摘起驪珠來,“你一個女子,怎好說出這般放浪形骸的話來?從前還是永安侯府嫡女呢,隨隨便便將男子床榻掛在嘴邊,到底知不知羞?”
沈驪珠挽起艷色未褪的紅唇,硬生生在那唇上凝結(jié)出嘲諷的果實(shí),然后冷笑反問:“難道不是你們做的事情,更為下作,令人不恥嗎?”
陸夫人驟然變了臉色,“你……”
從前沈驪珠可是對她很尊敬的,如今卻這般嘲諷她。
難道她忘了,她可是阿遙的親娘?
她怎么能如此不尊敬婆母?!
驪珠接著道:“陸夫人,在未嫁給阿遙前,我曾叫過你一聲伯母,在嫁給阿遙后,你是我的婆婆,我以為……就算你恨我,但總歸是心疼阿遙的,沒想到阿遙尸骨未寒,你們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將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下藥當(dāng)作禮物一般獻(xiàn)給太子!”
“你們一家子,真是令我惡心!”
眸光一劃,落到陸如薇身上,沈驪珠唇邊勾起淺淺的諷刺,眼里卻是盈滿了悲傷,“如薇,最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你?!?/p>
“你是阿遙最疼愛的妹妹,在此之前,我們亦是朋友。”
微微闔了下眸,將快要滾落的淚逼回去,驪珠告訴自已,不要哭,為了這個人不值得。
“不過,從現(xiàn)在起,我們便……不再是朋友?!?/p>
…
陸如薇一夜未睡。
她的心里緊張、擔(dān)憂、又害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顫栗。
最終,見星光緊密,蒼穹如綢藍(lán)的天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
她知道,自已成功了。
匆匆起身后,就趕來父親母親的主苑,將此事告知。
前一刻,母親還一邊竊喜地問這事真的辦成了,陸家是不是就不會有事了,一邊咬牙切齒地罵沈驪珠是個紅顏禍水,水性楊花的賤人,二哥才死就上了太子的床榻。
沒想到……
沈驪珠在這個時(shí)候回來了。
陸如薇聽著她嘲諷母親,對母親不敬,又聽見她質(zhì)問自已,那句“我們不再是朋友”劃過耳廓,陸如薇也冷冷地勾起唇角來。
“沈驪珠,這句話,很早之前,我就想對你說了?!?/p>
“我早就不將你當(dāng)做朋友了?!?/p>
“你罵我們惡心,那你呢,你就不惡心嗎?是誰在跟我二哥成親當(dāng)夜,還在新房里私會太子殿下?”
驪珠臉色倏地雪白,“你……”
“想問我怎么知道的,是嗎?”陸如薇嘲諷輕笑,同樣滿眼悲愴,“那晚,二哥擔(dān)心你繁忙一日,獨(dú)坐喜房會餓,他走不開,叫我?guī)椭托┏允辰o你,就這樣……”
“我撞見了你和太子的秘密?!?/p>
“你明知道,我心慕太子殿下,哪怕入東宮只為姬妾也好?!标懭甾毖畚蝉r紅,一揚(yáng)手指向驪珠,“可是你呢,太子殿下卻贈你鳳凰釵,許你太子妃之位!”
“沈驪珠,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好笑,很可憐,就像個小丑???”
她嘶聲地笑,神色逐漸演轉(zhuǎn)為悲憤,連面目都扭曲起來,“你說我們對不起二哥,那你難道就對得起他了嗎?”
“成親那晚,你躺在二哥身下的時(shí)候,心里想著的又是誰?!”
沈驪珠咬牙,幾步上前,抬手扇了陸如薇一巴掌,渾身都因憤怒而顫抖,“閉嘴!”
她一字一頓,“陸如薇,你這話羞辱了我,也是羞辱了阿遙!”
陸如薇性情驕傲,這種情形之下哪里能容驪珠打不還手?她也伸手想將驪珠狠狠地推摜在地上。
陸夫人或許心里最疼的不是這個女兒,但是見驪珠當(dāng)著她的面掌摑了陸如薇,她罵道:
“沈驪珠,如薇說得一點(diǎn)沒錯,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賤人,一邊跟太子殿下糾纏不清,一邊嫁給我們阿遙,還害死了他!像你這樣的婦人,早該叫阿遙休了你!”
“在我心里,你早不是陸家媳婦,如今將你送給太子,若是能解陸家困局,倒也算得上物盡其用。如薇做得好,你卻敢打她!問過我這個做母親的了嗎?!”
說著,陸夫人也護(hù)犢子上來,想要撕打驪珠。
沈驪珠被狠狠推了一把,卻在跌落到地上前,腰間倏然多出來的一只手掌給接住。
倉惶之間,她抬頭望去,卻撞入一雙狹長美麗的墨眸里。
李延璽卻是眸光淡淡從驪珠臉上劃過,在她站穩(wěn)后,就撤了手,抬了眉眼朝因他的出現(xiàn)而驚駭?shù)年懭甾蹦概畟z望去,“可真是一出好戲啊,陸卿,你說是不是?”
漫不經(jīng)心一句,卻叫所有人都如夢初醒,接二連三跪下,“太子殿下千歲……”
他一出現(xiàn),就掌控了全局,眾人無不叩拜。
除了驪珠。
其實(shí),她本是想隨眾人跪下的。
哪怕再悲憤與哀傷,君權(quán)也是凌駕于個人情緒之上的。
手卻被挽住,耳側(cè)劃過太子的聲音,“你不必跪孤。”
嗯,就算心里生著她的氣,終究是沒舍得讓她在這個時(shí)候跪自已。
驪珠便被迫站在太子身旁,與他一起接受陸父陸母以及陸如薇的跪拜。
她心情復(fù)雜。
痛快嗎。
也許。
見到明明做錯了事情,卻死不悔改的陸如薇眼里漫上血紅,陸夫人臉上呈滿痛恨,卻不得不隱忍著,她心里竟然也生出一絲快意來。
原來,她也是俗人。
但高興嗎。
并不。
她只是借了太子的勢,她可悲和凄涼的發(fā)現(xiàn),若不是太子,她們就算那樣卑劣的算計(jì)了自已,她也拿她們毫無辦法,無能無力……
甚至,在這種悲哀里,她心里生出一絲后怕與顫栗的慶幸來。
還好是……李延璽。
若是她們想將她獻(xiàn)給的是其他男子……
想到這個可能,驪珠渾身就輕輕顫瑟起來。
原來,比起其他男子,她竟情愿是他。
可,她怎么能這么想?
心頭漫起的可恥,幾乎要將驪珠給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