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止看著底下亂糟糟的人群,問衛(wèi)荊:“沈汒死哪去了?”
這時候,沈汒作為江南刺史,擁護城軍,便該出來鎮(zhèn)壓。
衛(wèi)荊一言難盡的抿了抿唇,說道:“沈刺史派人來報,說趕來時從馬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腿,來不了了?!?/p>
裴淮止深吸一口氣,被氣的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人聲嘈雜中,他看向了林挽朝。
她此刻目光仍舊是堅韌又冰冷,俯瞰著臺階下的人群,仿佛事不關己,又好像不在乎,只是局外人一般看著出戲。
可裴淮止太了解她了,僅僅是垂下在身后緊緊握成拳的手,他就知道林挽朝是在強忍。
他還知道,是剛剛的事,動搖了林挽朝。
裴淮止心里針扎一般,泛著細細密密的疼,他想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一切有他。
可他不能,不是因為有這么多的人在,他怕流言議論,而是因為林挽朝需要的從不是這些,她不需要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渡她。
裴淮止往前一步,擋在了林挽朝身前。
“兇手如何處置,是要依照北慶律法,但若是再有人鬧事,一律按照阻撓公務帶走?!?/p>
裴淮止的聲音很輕,甚至夾雜幾分淡淡的輕柔,只是那雙眸子里泛著寡冷刺骨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霎時,人們安靜下來,范小余和那些護衛(wèi)才歇了口氣,急忙又重新站成一排擋著,生怕他們又亂起來。
“如果你們不怕今后會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那你們盡管可以結(jié)冥親。我知道,臺下這么多看熱鬧的人,不乏有買賣骨灰謀財者。但不管你們用的什么手段,我裴淮止若是以后再聽到風聲,我保證,你一定會被挫骨、揚灰?!?/p>
一字一頓,幾乎是浸透了血,狠狠的敲打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
裴淮止虛偽的笑著環(huán)視一圈,此刻,他就像是一只漂亮的毒蛇,但眼里都是傲慢,目光落在誰身上,誰就心下一驚。
很快,就有幾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林挽朝抬頭看過去,彼時,陽光穿透云層,打在裴淮止身上,幾乎模糊了他的身影,但天地間又好像只剩下裴淮止的身影。
她想,或許許多年前,裴淮止在西梧山救下自己時,也是這樣站在自己面前。
人們不敢再圍追,紛紛退開,讓出一條路。
柳知府皺著眉,盡管心里有再多不愿,卻還是退到了一邊。
“既然二位大人這樣說,便是對兇手下落已有了把握,那我們便靜候佳音?!?/p>
這老東西,話里話外都是把人往高了架。
裴淮止白了他一眼,念在他剛死了兒子,不想與他多費口舌,要是擱在往常,裴淮止會讓他懷疑自己這五十多年是不是都白活了。
他收回視線,帶著林挽朝從人群中穿過,上了馬車。
馬蹄聲漸起,馬車往沈汒的刺史府走去。
林挽朝疲憊的枕著手,倚在馬車的小案上歇息。
“揚州城現(xiàn)在內(nèi)外戒備森嚴,沈阿四跑不了,那他會去哪里?”林挽朝低聲道:“我只怕,他會給我們準備一份大禮?!?/p>
裴淮止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敲打在掌心,緩緩道:“兵來將擋,就算真的有份大禮,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p>
——
沈汒此時,正躺刺史府院子里的藤椅上,悠哉悠哉的曬著春日的太陽,手下來報,說裴淮止和林挽朝快回來了。
沈汒睜開眼,挑挑眉:“這么快就到了?”他笑問:“他們擺平那幫尋事的老頑固了?”
“是?!?/p>
“有意思啊。”
裴淮止和林挽朝一前一后的下了馬車,正見沈汒被下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從府邸里出來。
“裴大人、林大人!哎呀,下官有失遠迎,我一聽有百姓去華月樓圍著鬧事,便想著趕緊去把人驅(qū)散了,結(jié)果上馬沒走多遠就摔了下來,你瞧瞧你瞧瞧,哎呀呀疼……”
說著,他指向了自己的腿,固定著兩塊主板,里里外外的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
林挽朝笑了,抬眼看他,“那沈刺史還真是勞苦功高?。俊?/p>
“是啊,不過這都是本官的分內(nèi)職責……林大人?裴大人?你們慢點走!”
沈汒見林挽朝頭也不回的就走,急忙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兩位大人可是都忘了,今夜是上元節(jié),揚州城里最豪華的云雀閣啊,設有大宴,這案子啊,暫時擱置一晚也無礙。”
林挽朝步子一停,回頭看沈汒,“沈刺史這話說的如此輕松,仿佛當初逼我接下這案子的人不是你一般?!?/p>
裴淮止在一旁,目光下垂,落在了沈汒腳上的傷口上,鄙夷的笑了笑。
“沈刺史都這般了,還有心思參加上元節(jié)晚宴?”
沈汒縱使有話來懟,可說這話的是裴淮止,他也只能咬著牙,冷臉笑道:“一碼歸一碼,就算您二位沒心思參加什么晚宴,去鬧個花燈也是不錯。我給你們說啊,揚州河的鬧花燈那才是真正熱鬧,就連京都也是過猶不及的!”
裴淮止想了想,看向林挽朝,問道:“林大人去,本官便去?!?/p>
沈汒點了點頭,興沖沖的看向林挽朝,可下一瞬,他就整個人猛的僵住。
這句話……不對勁啊……
林挽朝想到,從前哥哥在時,常常同自己說過他在江南時的所見所聞,其中最讓幼時的她向往的,便是江南的上元節(jié)。
哥哥說,等她眼睛好了,一定會帶她來看江南的花燈……
原以為林挽朝不會同意,裴淮止正準備回絕掉沈汒,卻沒想到林挽朝忽然說了一句。
“好?!?/p>
裴淮止一怔,眼中有微微詫異,片刻,他笑了笑。
“好,我們一起去。況且現(xiàn)在沈阿四下落不明,留在刺史府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
林挽朝一頓,想到了什么,便說:“誰說沈阿四下落不明?”她笑著,對上沈汒的目光,認真道:“不就在沈刺史身后嗎?”
沈汒一聽這話,當即大叫一聲,慌里慌張的跑到了林挽朝和裴淮止的身后,“哪里?在哪兒呢?”
裴淮止嫌棄一般的用金扇抵開了沈汒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挑了挑眉,說道:“就在你腳下呀?!?/p>
沈汒一怔,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嚇得滿地亂跑時,忘了自己的腿還端著,沒繼續(xù)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