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的侵蝕和扭曲越來越嚴(yán)重。

原本古色古香的鼓樓，被廢棄的修道院尖塔取代。

尖塔頂端，凜冽到帶著些鐵腥味的寒風(fēng)自黑色尖刺封鎖的窗戶卷入。

屋角大量堆集的蛛網(wǎng)，搭在造型尖銳的黑鐵燭臺(tái)上。

翹邊的橡木地板中央，是用以焚燒植物的黃銅小爐。

火光跳躍在天花褪色的宗教壁畫上，這些壁畫上殘余的抓痕凝結(jié)著黑色血痂。

爐中焚燒的植物生成大量有些嗆人的煙氣。

也暫以熏香構(gòu)建起了一處安全之處。

滿身都是血洞的約翰騎士，脫掉擠壓變形的鎧甲，只穿著一身內(nèi)襯平躺在地。

他流了很多血，但因?yàn)榻掏ⅡT士小強(qiáng)般的身體特性，暫時(shí)無事。

在接受兩個(gè)僧侶的植物藥膏治療時(shí)，還有余力羞澀沖趙鯉露出陽光小狗般的笑容。

鑒于他之前干得還算不錯(cuò)，趙鯉對他扯出一個(gè)笑來。

隨后趙鯉將視線移向，借著火光觀看羊皮冊子的苦修士。

新教的修士出身名門，雖看著叫花子似的，但行為舉止極有修養(yǎng)。

現(xiàn)在這位紳士，雙手捧著那本薄薄的羊皮冊子，像是捧著什么讓他三觀都重組的東西。

察覺到趙鯉的注視，他顫抖著合上手中的羊皮冊子。

“可，可以了?！?/p>

盡管竭力維持著體面，但趙鯉看見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我已經(jīng)記下了，里面的東西?！?/p>

趙鯉頷首道：“很好?！?/p>

言罷，她又從破損的窗戶眺望了一眼灰蒙蒙的遠(yuǎn)山。

然后從腰間掏出一支蠟燭。

相較于破障的犀照蠟燭，這只蠟燭里添加了更多狴犴香案前的香灰。

趙鯉取出火折子，望燭心一湊。

呼！

一聲極細(xì)微的火焰晃動(dòng)的聲音響起。

淡金燭光亮了起來，所照之處破舊的雪山修道院尖塔，正融蠟一般消失。

四處可見的斑斑銹痕，褪色壁畫上的抓痕，一些帶著血跡的鞭子……

都在淡金燭光中褪去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大景色彩明麗的朱紅彩鼓樓梁柱。

趙鯉略抬高了手中蠟燭，灼熱的燭液滴到她的指尖，又燙又痛。

可她暫顧不得許多，只這幾息的時(shí)間，手中蠟燭已經(jīng)燃燒了三分之一。

她必須在蠟燭燃盡之前，查明鼓樓中供奉的神像發(fā)生了什么，并重建聯(lián)系。

“來幫忙！”

趙鯉一拍威廉騎士的肩膀，示意他來舉蠟燭，照亮神龕。

牛高馬大的泰西騎士，是最佳的人形燭臺(tái)。

光之照處，趙鯉看見香案上的狴犴雕塑。

石制的雕塑，不知被何人點(diǎn)黑血蒙眼。

趙鯉松了口氣，抽刀橫叼在口中，右手在后腰一摘，得了小半囊虎血。

她給威廉騎士使了個(gè)眼色，便敏捷一躍，跳上了供桌。

趙鯉摘下裝著虎血的水囊塞子，正要以指沾血抹去狴犴雙眼上黑色血痂時(shí)，聽得頭頂一陣烈風(fēng)。

“小心?！?/p>

威廉騎士示警同時(shí)，急踏前半步，手中寬大巨劍橫檔在趙鯉身后。

叮叮兩聲。

兩團(tuán)千足蚰蜒撞在巨劍劍脊。

趙鯉也仰頭，看向梁上撲來的半人千足生物。

此物下身為千足蚰蜒，上身黏合了‘半個(gè)人’。

軀體半截攀附在梁上，半截朝著趙鯉撲來。

趙鯉手中拿著裝虎血的水囊，口中叼刀側(cè)步一讓一斬。

半身濺得淡綠蟲汁，將那巨大蚰蜒人體部分?jǐn)芈洹?/p>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了半截身子，掛在梁上的千足蚰蜒翻騰不已。

足爪擺動(dòng)，便要來抱趙鯉。

趙鯉不耐至極，踢出一腳將這巨蟲踢到泰西騎士的巨劍上。

短暫騰出一只手，向下一按。

千足蚰蜒的軀體在巨劍上摩擦了一個(gè)來回，頓時(shí)斷成兩截。

趙鯉甩手后撤，眼尾余光見得威廉騎士手中蠟燭燃燒得只剩一截尾巴。

她心中一急，一抖手捏緊水囊，攥得滿手虎血在狴犴像眼上一抹。

然而，什么都沒發(fā)生。

狴犴像依舊木胎泥塑無半分神韻。

燭光飄搖，蠟燭將要燃盡。

朱紅塔樓眼見著，又要被那古舊的雪峰古塔覆蓋。

趙鯉在刀上一抹，食指中指頓時(shí)涌出汩汩鮮血。

她手指一探，滿是鮮血的手按在狴犴像雙眼。

趙鯉張口，叼在口中的長刀當(dāng)一聲掉落，她道：“狴犴大人，請看看這里?！?/p>

趙鯉話音落，威廉騎士手中香灰金燭撲哧一下燃盡。

眼前黑暗了片刻，趙鯉后頸發(fā)絲中滴落的細(xì)汗，已感知到雪山冰涼的寒風(fēng)。

“是……失敗了嗎？”舉殘燭的威廉騎士問。

話音未落，眼前金光乍現(xiàn)。

黑暗中浮出一雙金黃虎目。

整個(gè)盛京人事物好似都凝固了片刻，下一瞬，一聲虎嘯響徹大景。

便是極北、西南都是一震。

鎮(zhèn)撫司證物大庫最深處，一間幽深房間，四角垂掛重重帷幕。

在這重重帷幕中，容色無雙的裝臟尸傀，猛然張開無目的眼睛。

看守證物大庫的小吏心驚肉跳，只覺莫名威勢如山壓身。

下一瞬，門上胳膊粗細(xì)的鐵索锃然繃斷。

門扉洞開，一個(gè)身影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沖出證物大庫。

蹬爛了地面的一塊青磚，竄上墻頭。

伴著聲聲虎吼，眨眼間消失在將暗的夜色中。

看守的小吏顫顫巍巍蹲在地上，朝著那背影無助伸出手。

“狴、狴犴大人？”

……

鼓樓中，狴犴小像供奉在供桌上。

趙鯉沒個(gè)樣的蹲在香案前，接過泰西苦修士遞來的療傷香膏，涂抹指尖傷處。

十指連心，趙鯉呼呼往手指頭上吹氣，抱怨道：“你們這藥膏怎么那么疼？”

苦修士神思不屬，半響沒有反應(yīng)過來趙鯉說了些什么。

隨行的泰西人，都看出了他失態(tài)。

就是還躺在地上的騎士約翰也收了俏皮模樣，有些正經(jīng)教廷騎士該有的肅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苦修士長嘆一聲：“你們捂上耳朵?！?/p>

這命令后有沒有人偷聽，全看個(gè)人覺悟。

幸好在場泰西人都算聽話，地上的約翰騎士也尋了兩團(tuán)碎布堵上耳朵。

苦修士這才定定看向趙鯉。

以堅(jiān)定信仰支撐漂洋過海來傳教的修士，背都佝僂下去。

他雜亂胡須后的嘴唇苦澀一笑：“異鄉(xiāng)的神選者啊，你相信嗎？”

“那冊子中說……我們一直信仰的圣母是個(gè)殘酷的騙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