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越緊緊壓著書本,不敢動,頭低得很往下。
他越是這樣,就越有鬼。
許嵐扯他的書本,斯越失措伸手來護。
一看這樣,許嵐來了脾氣,拎起他的袖子把他往后拽:“你到底在藏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p>
那本日記本就這樣被甩了出來。
攤在地上。
書頁面向下,“啪”的一聲。
斯越的臉色霎時白了些。
許嵐撿起來,在打開這本日記之前,她根本沒想過斯越會在上面寫什么,她真的以為只是簡單的孩子青春期的隨筆。
或許,會在筆記里寫討厭她,不想讓她當自己的媽媽諸如此類的話。
前幾頁都還很正常,只是生活的小事。
可從第四頁開始,許嵐的眼神微變。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女人的速畫像。
和一個規(guī)整的,用鉛筆寫下的名字——
“許妍”。
許嵐神情陰沉,一頁頁的向后翻著,力道也越來越大,幾乎快要扯爛紙張,斯越聽著紙快要被扯爛的聲音,緊緊攥拳,閉著眼,連呼吸都不敢再放大。
直到,翻到最后一頁。
看著這滿本里,一個孩子對于母親的期盼,拿著書本的手不自覺收力。
她一直以為項斯越?jīng)]怎么感受到過母愛,所以會跟她一樣,欠缺對親情方面的寄托,所以才會對她產(chǎn)生抗拒和抵觸。
但原來,他很會愛啊。
很會想念,他這位所謂的親生母親。
他不是不會愛。
只是不想愛自己。
只是,僅僅不想愛自己而已。
“你知道了。”許嵐的聲音有點啞,心底像是被一股氣流橫沖直撞,堵著,她道,“原來知道許妍是你媽,所以才這么對我是不是?這么久以來,連一個正臉都不肯給我?!?/p>
“不,也不對,她才回來多久……”
“你就是單純的不喜歡我,單純的在想她。她有什么值得你惦記的,她在過她的好日子,你想她有什么用,你以為她還會記得你嗎……”
“為什么不說話,啞巴了?你在這本子里不是很會說、很會寫嗎?”
她的情緒越大,他就像是蜷縮的刺猬,躲得越狠。
許嵐將這本日記撕了。
七零八落的碎紙片緩緩落在地面,像紛飛的蝴蝶消亡。
這張和項易霖相仿的臉在她眼前。
斯越的唇色蒼白。
頭緊緊低著,身體抖著,有些僵直。
許嵐抓住他的肩膀,帶著自己都不理解的傷感,無力質(zhì)問著他,“你寫這些是為了什么?你以為她會想要認你嗎?她現(xiàn)在早就有新兒子了,哪還看得上你……”
“你在她眼里,就是個累贅,一個曾經(jīng)遺留下來的麻煩!”
她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jīng)不正常了,快要瀕臨崩潰,她的一切,一切的人生,都被這個叫許妍的女人毀了。
毀了她的前半生還不夠,現(xiàn)在還要來毀掉她的后半生。
她所努力為之構(gòu)建的一切,都被許妍的再次出現(xiàn)給搞砸了。
斯越緊縮著肩膀,死死咬住唇瓣,許久,硬生生擠出一句,“她不討厭我?!?/p>
許嵐頓住了。
笑。
笑項斯越的純真,笑項斯越的傻,笑他居然敢在她面前說許妍的好話,“不,你錯了。”
許嵐叩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知道為什么你爸不肯讓你認她嗎?因為連他也不能保證,許妍知道真相后會不會傷你?!?/p>
“如果她知道你還活著,我猜她會弄死你,因為她恨你爸,也恨我,只有弄死你才能徹底斬斷這些孽緣,才能去重新開始她的新生活,你能明白嗎?”
斯越不說話。
倔得像一頭驢,愣是不屈服一下。
哪怕連騙,都不肯騙她。
“很好,不信是嗎?”
說著,許嵐站起來,拖拽著他往樓下走,“那你就去親口告訴她,你是她的兒子,你看她會怎么做?!?/p>
斯越的衣服被她扯得凌亂,快步踉蹌著被她扯拽往樓梯下。
他步子邁得太大,一步兩三個臺階,好幾次都險些踩空。
保姆和管家看見這一幕就知道又要麻煩了。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管家還是忙上前去先安撫許嵐的情緒:“嵐小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好好說,小少爺穿得少……”
話還沒說完,許嵐直接拉著斯越走出了家門。
斯越還穿著一身薄薄的居家服,袖子被許嵐高高拽著,費力被半拖半拽者向前踉蹌。
掙扎不開。
有點疼,有點冷。
說不上具體是哪疼,但哪里都好疼。
他有點恐懼這樣,也有點恐懼要去見許妍說那些話,他現(xiàn)在好狼狽,他不想讓許妍看見,不想讓周妥看見,可他好像不知道該怎么辦……
“……對不起?!?/p>
許嵐拉著他快走到停車場時,冷不丁的,身后小小的突然響起一句很囁喏的輕聲。
許嵐一怔。
險些以為是聽錯了。
風聲傳來,那道小小的,囁喏的聲音又再次開了口,帶著很輕的顫音,冷得甚至咬到了舌頭,有些磕絆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后不寫了?!?/p>
許嵐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回過頭,看著斯越。
他小小一個,站在這樣的寒冬臘月天氣里,身上薄薄一層的居家服根本不足以驅(qū)寒,身體顫抖著,瑟縮,恐懼,卻連哭都有些不敢哭。
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怎么變成了這樣。
許嵐站在原地,驀地有些失神。
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的愿望。
她太渴求親情,甚至試圖從福利院的老師們身上找到,后來又在得知自己身世后,想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卻被保安趕了出來,讓她滾。
許嵐那時候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當媽媽了,一定要把兒子照顧得很好,給他全部的愛,給他所有的溫暖……
許嵐松了抓著斯越的手。
看他始終顫抖不止的肩膀,回過神來,忽然逃避似的轉(zhuǎn)身離開。
-
斯越感冒了。
起先是頭有些暈,埋頭吃飯時一直在用鼻子用力呼吸。
保姆喂他喝了感冒藥。
但深夜,又開始發(fā)燒,燒得度數(shù)有點高。
管家擔心出什么事,給項易霖打了電話。
更深露重,項易霖從外面趕回來。
斯越小小一個蜷縮在床上,嘴里不停呢喃著什么。私人醫(yī)生給他打了一針,燒是退了些,但人遲遲不肯醒。
項易霖站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小臉。
“怎么突然發(fā)燒。”
保姆低下頭,不敢說話,怕到時候被許嵐知道是自己告的密。
還是剛送走私人醫(yī)生上來的管家開口道:“不知道跟嵐小姐發(fā)生了什么,嵐小姐……看樣子有點生氣,拉著小少爺在外面凍著,回來就成這樣了?!?/p>
項易霖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下。
“她人呢?!?/p>
管家:“還沒回來。”
“那就不用回來了。”項易霖聲音平淡冷薄。
保姆起先還沒明白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但緊接著,就收到了陳政的指令,要她把許嵐的東西全都扔出去。
保姆先是愣住,再是心底瞬間解了口氣,忙不迭應(yīng)聲,出去叫上另外幾個保姆說干就干。
許嵐大大小小的東西就這么被放到別墅外。
有幾個保姆受過她不少的怨氣,放置那些貴重物品時故意磕得很重。
幾個保姆接二連三的把她的東西往外搬,有的衣服和首飾甚至還沒摘吊牌,放在別墅入口的大院,很是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