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沒有說話,只是乖巧地往她姑姑身后縮了縮,垂著眼睫。
梅紅嘆了口氣,“這孩子命苦,她娘前幾年生病走了,她爹去年在工地做工,不小心摔斷了腿,如今也干不了重活。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張著嘴等飯吃……”
她頓了頓語氣更沉,“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三個半大孩子等著養(yǎng),我也就是三不五時接濟一下,別的實在是有心無力了?!?/p>
“這孩子就想在省城找個踏實穩(wěn)當(dāng)?shù)幕顑?,她不怕吃苦,擦地、做飯、洗衣服,啥都能干!?/p>
她輕輕吐出一口帶著辛辣姜味的濁氣,嗓音因方才的嘔吐仍有些沙啞,“婷婷,明天能來我家?guī)凸??我現(xiàn)在身子不利索,正缺個幫忙收拾屋子的人。每個月,給你三十塊錢工錢?!?/p>
李婷婷張了張嘴,聲音帶著試探,“我……我可以嗎?”
蘇葉草肯定地點了點頭,嘴角浮起一抹溫和的淺笑。
梅紅和婷婷頓時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小蘇,這……你瞧我這……”梅紅有些不好意思,她本來只是想帶著侄女來走一趟,沒成想又讓蘇葉草幫了這么大個忙。
這時,周時硯提著燒開的水壺走進來,他方才在廚房也聽了個大概,倒覺得這個決定很合適。
“這樣也好。白天我不在有個人照應(yīng)著,我也能放心些?!?/p>
他說著,順手就從口袋里掏出三張十元的紙幣,遞了出去,“這是工錢……”
“不用的!”李婷婷卻急急擺手,聲音堅定,“我們家鄉(xiāng)那邊,都是干完了活主家覺得滿意了,才收工錢的。不能壞了規(guī)矩?!?/p>
蘇葉草見她雖處境艱難,卻自有原則和骨氣,心里那份好感又添了幾分。
她示意周時硯,“把錢收回去吧。婷婷的工錢,每個月我自己來付。”
周時硯看了她一眼,沒再堅持,默默將錢收了回去。
……
翌日,天剛蒙蒙亮,李婷婷就提著一個粗布包袱,安靜地站在了門口。
一進屋她也不多話,放下包袱就開始麻利地灑掃起來。
本來蘇葉草就因為孕吐折騰得睡不踏實,干脆裹了件外衣,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曬著太醫(yī)翻閱昨天送來的實驗數(shù)據(jù)。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暫時驅(qū)散了些許不適。
不知過了多久她換了個姿勢,卻發(fā)現(xiàn)手邊的小桌上,京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豆?jié){。
她微微一怔,接過杯子,溫度恰到好處。
李婷婷安靜地站在一旁,見她看過來,忙解釋道:“姐姐,這豆?jié){是我早上自己磨的。懷孕的女人要多喝豆?jié){,對你對肚子里的寶寶都好?!?/p>
蘇葉草有些驚訝,看著她稚嫩的臉龐,“你年紀(jì)輕輕的,怎么懂得這些?”
李婷婷低下頭,聲音輕了下來,“我娘……當(dāng)初懷我弟弟的時候,身子特別重差點沒保住。后來就是聽村里老人的話,天天喝豆?jié){,才平平安安生下了弟弟。再后來,娘又生了妹妹,慢慢地,也就懂得多了些?!?/p>
她抬起頭看向蘇葉草,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羨慕,“我好崇拜姐姐您這樣的新時代女性,能讀書,能做學(xué)問,還能靠自己立身……不像我。”
她聲音更低了,“我也羨慕姑姑家的弟弟妹妹,他們能上學(xué)認字……”
蘇葉草聽著,心里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她放下豆?jié){杯,語氣溫和卻堅定:“你想學(xué)認字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李婷婷的眼睛瞬間亮了,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我想!可是,我的錢都要寄回家去……沒有錢交給您當(dāng)作學(xué)費……”
蘇葉草笑了,搖了搖頭指著那杯豆?jié){,“不用錢。以后,你每天給我磨一杯豆?jié){,就當(dāng)是學(xué)費了,好不好?”
“真的?!”李婷婷驚喜地幾乎要跳起來,臉上綻放出難得的笑容。
兩人正說著話,屋外傳來了幾聲清脆的敲門聲。
蘇葉草順著窗戶往外望了一眼,有些意外,來人竟是許久未見的肖炎烈。
李婷婷反應(yīng)很快,立刻小跑著去開門。
門拉開的一瞬間,當(dāng)李婷婷看到門外少年那一身筆挺的軍裝和眉眼間堅毅輪廓,小臉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紅暈。
她慌忙低下頭,退到一旁。
肖炎烈的目光卻直接越過她,急切地投向屋內(nèi)。
他幾步走到蘇葉草面前,語氣又快又急,“前些日子我被派往外地學(xué)習(xí),昨天剛一回來就聽說了師傅你的英勇事跡。今天一大早我便急忙趕往研究所尋你,林教授說你身體不適正在休長假??吹侥闫桨参揖头判牧耍瑤煾?!”
他說著,將手里提著的一網(wǎng)兜黃桃罐頭放在桌上。
蘇葉草心里一暖,笑著讓他坐下:“別聽外面瞎傳,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這就是孕期反應(yīng)大了點,醫(yī)生讓靜養(yǎng),沒什么大礙。”
肖炎烈這才長長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
他的目光這時才注意到屋里多出來的陌生女孩,微微一怔,隨即禮貌地朝李婷婷點了點頭。
蘇葉草忙給二人介紹,“這是李婷婷,現(xiàn)在在我這兒幫工。婷婷,這是肖炎烈,肖指導(dǎo)員。”
李婷婷低著頭,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衣角,聲如蚊蚋地叫了句:“肖大哥。”
肖炎烈隨意應(yīng)了一聲,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蘇葉草身上,開始絮絮叨叨。
“師傅,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身體。要不然我這做徒弟的,心里得多擔(dān)心?。 ?/p>
肖炎烈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夸張,逗得她連日來的郁悶都散了不少。
為了讓蘇葉草更開心些,肖炎烈還興致勃勃地起身,在客廳空地處打了一套詠春拳。
“師傅你看!雖然好些日子沒來請教,但你之前教我的基本功和這些招式,我每天都有練習(xí)!你看我打得怎么樣?沒丟您的人吧?”
他動作流暢,勁力含蓄,確實下了苦功。
蘇葉草看得仔細,偶爾出聲指點一兩句,李婷婷也偷偷抬眼瞧著,眼中滿是新奇。
屋內(nèi)氣氛正好,笑語連連。
就在這時,屋子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眾人朝著聲音看去,只見周時硯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