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良沖他舉了舉杯,笑彎了眉眼:
“放心吧,保證男主角到場?!?/p>
四九城過年的氣氛愈發(fā)濃烈,天橋上掛了大紅燈籠,時不時從某處傳來一陣鞭炮聲,給寒冷的冬日增添許多熱鬧。
醫(yī)院里也是要過年的。
護理病房貼了很多紅色的窗花,顯得喜氣洋洋。
只是病床上坐著的肖美雅臉上沒有半分笑的模樣。
她比來的時候更加消瘦了,面色泛青,寬松的病號服下凸出的肚子便顯得格外巨大。
護士例行查完床,給她放下一點維生素片就離開了,在關門的一瞬間肖美雅模糊的聽到護士們在低聲交談:
“有三個多月了……但是太大了……比五個多月的肚子還大……”
“蘇先生的夫人……聽說之前一直在冀北山區(qū)工作,剛調回京……”
“有傷,自己撞的……幸虧保姆及時發(fā)現……”
肖美雅握著水杯的手微微晃了下,很快又穩(wěn)住。
她強自鎮(zhèn)定的喝了一口水,卻是緊張的無法咽下去,最后全嗆咳了出來。
手指捏著床單咳了半天,劇烈的喘息讓她的腹部也跟著微微聳動,肖美雅被壓迫的呼吸困難,臉色也越發(fā)難看了。
這個孩子的出現在她意料之外,這是她重回蘇家的最后籌碼,但它又何嘗不是隨時會害死她的一個“罪證”?
肖美雅把手放在小腹上,略微用力按了一下,肚皮上還帶著之前磕傷的青紫,但是并不足以讓這個孩子消失。
沈琰弄了很多人來“照顧〞她,簡直把她看的密不透風。
她無法弄掉這個孩子,一日日活在恐懼中,也越來越害怕蘇勁松看向她的疑惑眼神。
她已經無法用一個個謊言去博取蘇勁松的信任和同情了。
蘇貞在總院。
她是蘇勁松的妹妹,自然是什么都敢跟蘇勁松直說的。
肖美雅躺在床上,盯著那片慘白的天花板,恍然發(fā)覺事情已經無法讓她為所欲為的欺騙下去。
她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即便是聽見門口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也沒去看一眼,她記得前幾日蘇勁松說要帶女兒一起來看望她。
來人越走越近,腳步有些踉蹌,
直到走到病床邊才帶著哭腔喊了聲:
“美雅~美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肖美雅猛的回頭,看著來人眼睛都快瞪得裂開了:“易國超?!”
趴伏在肖美雅床邊的年輕男人正是易國超。
只是他如今已經連最后那件干凈整潔的衣服都沒有了。
穿著袖子、領口都打了補丁的衣服,高高瘦瘦的個子像是一匹餓的快沒了力氣的駱駝,趴在那哭紅了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瞞得我好苦,我等了很久,今天好不容易混進醫(yī)院里來,一間間的病房找過來,美雅,我終于找到你了……”
肖美雅臉色有些發(fā)白,她想站起來,但很快又保持原樣坐了回去,掐著手心強迫自己聲音不顫抖:
“易國超你離開這兒,你走,趕快走!我們的事兒不是都過去了嗎,我跟你說過,以后不許你再來找我!”
易國超一張蒼白的臉上帶著些許苦澀,但是眼睛里卻還含著一絲希望和天真,他緩聲道:
“美雅,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以往也總是膽怯,覺得配不上你,但是現在不同了?!?/p>
他低頭看了看肖美雅高高隆起的腹部,語調都變得愛憐起來,
“我要帶你私奔,美雅,你跟我走吧,為了我們的愛情和孩子!我都知道了,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肖美雅簡直快被他嚇瘋了,伸手去推搡,克制著自己不要大聲叫喊引來其他人,
“你走!你快走,我求求你,易國超我是不會跟你離開的,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你快走啊??!”
易國超還年輕,他的生命里除了需要吃飽穿暖,余下的便全部獻給了他的詩歌和唯一遇到的愛情。
此時哪里肯放奔他心中所愛的人。
他只當肖美雅還在為他著想,也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么美好,忍不住心里酸澀,從隨身帶來的布包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物件:
“美雅,你還記得這個嗎?你說過的,只要有泥土和種子,哪里都有希望,所以我想帶你離開,我們有雙手可以播種,只要走出去,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我們的樂土?!?/p>
肖美雅一雙眼睛再度瞪圓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
這個易國超掏出來的竟然是她千辛萬苦讓肖玉玲送去的那盆薔薇花!
如今易國超手里只剩下一個光秀禿的花盆,里面的薔薇早已干枯,他細心的修剪了枝子,只剩下一點點冒出泥土的根部,但是花盆沒有絲毫變化。
易國超捧著那個花盆,有些興奮的對肖美雅道:
“美雅,你看,我一直小心的隨身帶著它。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每次你想我的時候總會把它放在墻頭上,我們就會像歌里唱的那樣變成自由的云雀相會……”
門被狠狠的推開,屋里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抬頭望去,卻同時愣住。
肖美雅整個人僵在那里,看著門口臉色鐵青的蘇勁松,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道蘇勁松聽到了多少。
蘇勁松伸手指著肖美雅,又指著那個跪在病床前的年輕男人,像是一頭發(fā)怒的公牛,喘著粗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們…!!”
蘇勁松氣得眼前發(fā)黑,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平日溫順的妻子會干出這種事。
大怒之下眼前發(fā)黑,虛晃兩步差點倒下,被旁邊的肖玉玲和沈琰一邊一個扶住了。
肖美雅嚇得從床上爬下來,幾乎是哭喊著跪撲到蘇勁松腳下:
“勁松,你相信我,我沒有??!這都是有人在陷害我,我和這個人并不是……”
“啪!〞
蘇勁松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肖美雅整個人向一邊歪斜。
蘇勁松怒喝:“夠了!有人陷害你,到底有多少人想陷害你?!怕是你一直在處心積慮的害別人吧!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親耳聽到的,你和他手拉著手,也是我親眼看到的,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我真是瞎了眼!”
肖美雅哆嗦著唇說不出一句話來,額頭上布滿冷汗,心臟嚇得都要驟停了。
蘇勁松掙脫開旁邊扶著他的兩人,蹲下身伸手摸了一下肖美雅的肚子,臉上的肌肉抽搐,
“你前幾天受傷,差點讓這個孩子沒了,是不是就是知道它不是我的種?!”
肖美雅拼命的搖頭,眼淚鼻涕都流下來,狼狽不堪。
蘇勁松不肯再聽她一句解釋,尤其是當那個年輕男人大呼小叫的撲上來護著的時候。
蘇勁松沒忍住在那男人肩上狠踹了一腳,卻是自己被氣得力道不穩(wěn),往后仰倒,踉蹌幾步差點跌倒。
肖玉玲忙上前去扶,才剛喊了聲“爸”,便被蘇勁松羞怒地推開了:
“你也給我滾!滾開!”
蘇勁松憤怒的如同被剪掉鬃毛的獅子,一路橫沖直撞著叫了警衛(wèi),讓把病房里的一男一女抓住關起來。
肖玉玲臉色極差,她看著跪趴在那里哭泣的肖美雅,想要伸手去拉她一把,可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來。
她最后看了肖美雅一眼,臉上的表情復雜又難堪,抬步追著蘇勁松出去了。
沈琰站在那,手插在褲兜里,看著肖美雅忽然笑了。
他抬起腳將那個滾遠了的花盆踢回易國超身旁,對進來的幾名警衛(wèi)員示意:
“把他們兩個分開關起來,任何人不能探視。這花盆是這男的帶來的,算是證物,跟這個男的關在一起?!?/p>
他看了肖美雅的肚子一眼,又笑道,
“哦,對了,她情況特殊,就先在醫(yī)院暫時關押吧,這樣的肚子,真是猜不準幾個月會生?!?/p>
警衛(wèi)員按照命令去辦了,一時間病房里外拴上了厚重鎖鏈,看守的人也多起來。
肖美雅兩眼無神的看著易國超被帶走,等看著他被拖遠了,才仿佛想起來什么似的,猛地撲到門口:
“不!不能關??!”
肖美雅嘶啞著聲音,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可是沒一個人理睬她。
在瞧見易國超和花盆一起被鎖到另一間病房接受嚴密審查的時候,肖美雅眼里那絲最后的希望光芒終于消散了。
“不,不行,那是玉玲的,是我留給玉玲的?!?/p>
也不知道醫(yī)院那邊情況怎么樣了,沈琰回家的時候都沒多說,只說一切順利,讓自己不要擔心。
但蘇幼雪還是免不了往那邊想。
“幼雪?!”耳邊一聲加重的喊叫喚回了蘇幼雪的神智,她回過頭,見沈沁梅正拿著個小碟子遞到她面前,“嘗嘗,新做出來的?!?/p>
她端的是一盤果脯,用秋天的杏子,批成兩半,杏仁晾干做杏仁糖,外面的果肉便被蘇幼雪腌漬,做成了果脯。
蘇幼雪捻起一個放在嘴巴里,先是甜,接著杏肉本身帶著的絲絲酸味刺激著味蕾,這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吃。
“嗯?!彼c了點頭,“好吃!”
沈沁梅把一小碟果脯都塞她手里,“你拿著吃?!?/p>
自己轉身又去忙了。
這幾日正是江南千衣店里最忙的時候,賀昭箐去了黎江還沒回來,她幾乎都呆在店里,蘇幼雪沒課的時候也會來店里幫忙。
也就中午這片刻功夫人稍稍少一些,馬上下午又會來一大波人。
過年了,江南千衣幾乎成了京都人買衣服必不可少的地方。
今年沈琰還推出辦會員卡消費達到三百,就送禮盒。
禮盒外面用絲帶和印刷漂亮的禮盒包裹,顯得很高檔,里面分門別類,瓜子、花生糖、薯條、果脯……
各類小零食應有盡有,味道也好吃,很適合過年走親戚用。
大家買了新衣服,還有禮盒拿,各個歡喜的很。
蘇幼雪知道的,光顧平,陳宇他們母親就從江南千衣買訂購了不少衣服,足足可以換十個禮盒。
說是為了送禮用。
肖美雅的案件很快就開始審理,之前蘇老派去的人已經搜集了不少證據。
一項項罪名羅列在案,肖美雅無可狡辯。
被提..審的時候,她挺著已經大了的肚子,盡量走的鎮(zhèn)定,但是在瞧見對面押赴過來的肖安時,再也無法偽裝著強撐下去。
肖安整個人都變了樣,再不是以往那精明干練的模樣,他臉上滿是污垢,雙眼無神。
看著肖美雅的時候嘴巴哆嗦著好半天才咬清楚幾個字音,像是久未說過話般費力。
押赴肖安來的人解釋說,他之前在方城犯下大案,一直在逃亡,期間躲在無人的山洞,近期才抓到的。
同時一起交上來的還有一份肖安親筆的自白書。
上面詳細交代了這幾年他為肖美雅做的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尤其是買通人要蘇幼雪和賀昭箐命的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四九城圈子里再次議論起來。
多年聽到這個讓人震驚的真相,簡直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憤怒。
肖美雅在方城做下的事證據確鑿,百口莫辦,整個庭審過程她都一臉死灰的聽著,并不為自己辨解。
因為懷著身孕,審理到一半時,特許她坐下聽審。
坐席上已經有人忍不住沖她破口大罵了,其余人也小聲議論或投來鄙夷的目光,這讓肖美雅十分難堪。
她抬頭試著去尋找人群里的蘇勁松,然而蘇勁松此刻已經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了。
他如今對肖美雅唯一剩下的就只是滿腔怒火,抬頭回望她的眼神里帶著決絕之色,之后就再不肯看過去。
肖美雅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再看向旁邊的肖玉玲,她的女兒也一副以她為恥的模樣,低頭不肯看她所在的方向。
肖美雅捂著肚子呆坐在那里,佝僂著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瘦弱。
她垂頭不語,眼睛里的神采終于徹底消失了。
在審..理到最后的時候,易國超這個人屢次被提及,眾人的視線又都轉移到蘇勁松身上。
蘇勁松滿臉漲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心里更是怨恨肖美雅這個女人做下的無恥勾當。
審理進行到尾聲,數條罪證的指控讓肖美雅辯無可辯。
她自己做下的這些罪孽她心中有數,大約知道自己進去以后就再也出不來了。
蘇老脊背筆直,巍然坐在那聽完了最后的審..判。
沈琰坐在蘇老身旁,神色平靜,他看著肖美雅佝僂著背雙手戴著手銬被人拉扯著站在那。
他想起蘇幼雪被貨車撞到,躺在醫(yī)院奄奄一息,醫(yī)生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還有在山上,蘇幼雪手里那塊還在滴血的石塊……
沈琰瞇起眼睛,這個女人做下的孽,終于也有了償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