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朝著羅正輝看了一眼,示意他解決這事兒。
沒想到這一次,羅正輝點了煙,站在一旁,沒說話了。
人群已經微微騷動了起來。
實際上,這兩年,廠子里的效益一直在下降,相反的,三廠的福利和工資早就遠遠超過了他們。
這一對比,叫他們這些人難受極了。
當初也有幾個干脆辭職去三廠的,可惜剩下的這些人沒勇氣扔掉鐵飯碗,這會兒都暗自后悔起來。
就在氣氛微微僵硬時候,忽然聽見幾聲笑聲和喊聲傳來。
“老廠長?我來瞧瞧你,你在不在?”
這聲音,是陳友正的。
眾人一愣,下意識回頭朝著廠門口看去,就看見梧桐道路盡頭,一身藍色中山裝的陳友正,和一個襯衫西裝褲牛皮鞋的年輕男人正走過來。
年輕男人笑吟吟的,十分帥氣。
年輕人走過來,也笑著看著劉玉根和羅正輝打招呼。
“劉廠長,羅副廠長好?!?/p>
聲音清朗,看著人的時候帶著笑,叫人如沐春風。
這人,不是沈琰還能是誰?
陳正友算是熟人,他走過來,似乎是剛剛瞧見流著眼淚的毛金玉,當下臉色微微一變,快步走了過來。
“金玉?你怎么回事?不是早和你說了,不要給組織上添麻煩嗎?你怎么……哎!”
“你的思想覺悟,太不高了!”
陳正友一臉失望。
毛金玉紅著眼睛,掉眼淚,低著頭用手背抹,也不說話。
場面略略有些僵硬。
羅正輝一支煙抽完了,走過來,拍了拍陳正友的肩膀。
他當初,家里出現困難的時候,陳正友也出手幫過自己。
“正友,這件事,其實不怪金玉同志?!?/p>
羅正輝道:“廠里這兩年的效益的確是不好,不僅僅是金玉,咱們不少同志都有困難,而且,金玉也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咱們一廠的職工,你錯怪她了!”
陳正友臉色微微一變。
他扭頭,看著毛金玉,走過去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我會想法子解決的,你別哭了?!?/p>
陳正友幫著毛金玉抹去眼淚,而后看向臉色難看的劉玉根和羅正輝,道:“這次來,我是想幫著解決廠里效益不好的事的,要是能成,咱們今年的福利,絕對比去年多得多!”
他這話一說完,羅正輝的眼睛都亮了。
只是,他還沒開口,一群人已經按捺不住,一個個踮著腳,探著腦袋往這邊看過來。
“什么法子?能給廠里帶來效益?你倒是快說說?。 ?/p>
“陳領導,我們是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要是廠子里連年虧損,別說是看不起病了,就是吃飯,我們都成問題?。 ?/p>
“對對對!你們瞧瞧三廠!如今就屬三廠過得最滋潤,哪個瞧見了不眼紅?”
……
在吃飽肚子面前,一切都不是事兒。
要是往常,劉玉根早就開始訓斥這群人了,但是今天,實在是眾人情緒被調動得太足,加上毛金玉這一哭,他倒是有種被迫上山的感覺了。
劉玉根咬咬牙,腮幫子繃緊。
他終于看著陳友正,擠出字眼道:“小陳,你要是有啥法子,就說出來,只要能夠增加咱們廠里的效益,別的都沒問題?!?/p>
陳友正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沈琰。
旋即朗聲道:“各位,請放心!我今天來肯定給一廠找個好出路!你們先去干活!不然耽誤了事兒可就不好了!”
這話說的在理。
眾人一臉期待的又看了兩人幾眼,又互相扯皮幾句,興致沖沖的討論著散開了。
工人們暫時被安撫了下來,劉玉根的心也落了回去。
“走,去辦公室說!”
羅正輝顯然對陳友正提及的掙錢法子十分感興趣,當下邀請他和身邊的沈琰一起去。
一行人到了廠長辦公室。
一路上,羅正輝一直在打量著陳友正身邊的年輕男人,這瞧過來瞧過去,總覺得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當下,兩人屁股一坐下,羅正輝就按捺不住了,走過來,笑吟吟的對著陳友正道:“友正,不介紹一下?”
陳友正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呀!瞧瞧我這記性!”
他說著,站起來,一旁的沈琰也趕緊跟著站起來。
“別,我自己做個自我介紹就行了!這樣才隆重正式,也顯得我的誠意十足嘛!”
沈琰笑著道。
他看向羅正輝,率先伸出手,笑著道:“羅副廠長好,我叫沈琰,是三廠的老板,也做點服裝生意?!?/p>
羅正輝:“????”
一旁的劉玉根正在喝水,聞言一口水差點兒沒噴出來!
啥?
三,三廠老板?!
也就是說,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年輕人,實際上和自己一樣,平起平坐,是一個制衣廠的老板?
劉玉根心思十分復雜。
但是,他卻又清楚明白,自己這個一廠廠長的位置,比三廠來得有分量多了。
說到底,三廠不是國企,只是個掛名的私企。
這也是為什么即便當初三廠那么掙錢,一廠的職工仍舊沒有離職的原因。
“您,您好!”
羅正輝緩過神來,當下也趕緊握住了沈琰的手。
他這會兒心里驚訝又疑惑。
他們一廠雖說和三廠沒有什么利益沖突,但是,到底是競爭關系,這陳友正怎么把人老板給帶過來了?
沈琰倒像是壓根沒有察覺到辦公室內的風云涌動。
和羅正輝握手完,他又去和劉玉根握手。
態(tài)度泰然自若,落落大方,十分自在。
“其實這一次,是我讓陳小領導帶我過來的。”
沈琰率先打破沉默,開口笑著道:“我沒有惡意,只是剛好手里頭有個掙錢的生意,只是我一個人吃不下,拿不出這么多貨來,所以想找一廠和二廠一起做?!?/p>
“這年頭,做生意就是商海博浪,抓住機會,才能掙到錢?!?/p>
沈琰的手段,整個云城制衣廠,誰不有所耳聞?
當年那么大的三廠,不也被沈琰給搞垮,如今取而代之。
劉玉根臉色難看。
下意識就要拒絕。
“我們對掙錢的法子不感興趣!你一個三廠的老板,怎么可能會盡心盡力為咱們一廠謀福利?”
劉玉根臉色難看,大聲道:“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他這話說的是難聽了些,但是卻實事求是。
用腳指頭想一想也知道。
一個競爭對手,會給他們謀福利?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羅正輝沒說話,臉色略微有些沉,他拿出煙,點燃,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陳友正有些著急,當下就準備解釋,然而沈琰卻看了他一眼,示意一切交給自己就好。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來免費做慈善的。”
沈琰道:“我是商人,最終極的目標和根本,就是為了掙錢,所以這一次,我并不是無利可圖。”
他并不打算隱瞞。
這些人,都是人精,巧言令色只會讓他們更加防備。
況且,這原本就是一件相互受益的事情。
“我準備收購一大批服裝去京都售賣,一個多月的時間,初步規(guī)劃是收購五萬件,僅僅一個三廠一百來號人,壓根生產不出來這么多衣服?!?/p>
沈琰道:“所以我才來咱們一廠,想問問看,你們愿不愿意按照我需要的款式生產衣服,每一件成品衣的價格都不一樣,但是絕對比百貨商店的利潤要高?!?/p>
“我已經算過了,要是你們答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一廠掙到的錢,絕對是你們全年利潤的五倍往上?!?/p>
“后續(xù)衣服要是賣得好,這個利潤額度還能夠更多。”
全,全年利潤的五倍往上?!
這個誘餌拋出的一剎那,羅正輝和劉玉根的呼吸都開始粗重了起來!
兩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劉玉根哆哆嗦嗦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半晌,他才開口:“咱們服裝一廠成立這么多年,制造出來的衣服全都往各個百貨大樓銷售,不僅僅是咱們云城,還有往下的那些地級市,縣級市的百貨商店,要是賣給你,他們咋辦?”
“我不同意?!?/p>
劉玉根雖然心動,但是說到底服裝一廠是國營企業(yè)。
要是貿然和私營企業(yè)搭上關系,到時候一查,那就是投機倒把,要坐牢的!
他馬上就要退休了,服裝廠效益再不好,也能撐兩年。
他犯不著!
“老廠長!”
羅正輝沒忍住,皺著眉頭,大聲道:“你,你想想咱們一廠的員工!他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要吃飯的呀!”
氣氛沉默。
劉玉根沒搭腔。
沈琰繼續(xù)道:“要說百貨大樓的衣服,我想兩位比我還清楚,如今一廠和二廠的倉庫里,堆著的衣服怕是能夠賣上半年?!?/p>
“如如今廠子效益不好,還在做這些賣不出去的陳舊款式衣服,不求變新的話,各位有沒有想過,鐵飯碗,它真的就是鐵飯碗嗎?”
幾人齊齊一怔。
“咱們政府設定了服裝廠,究其根本難道不是為了盈利?”
“如果廠子的效益一直不好,連年虧損,政府又何必年年花錢貼補?一旦廠子解散,咱們一廠的老員工……”
余下的話,沈琰沒多說,點到為止即可。
氣氛沉默。
劉玉根忽然盯著沈琰,大聲道:“你這是在污蔑!怎么可能會因為掙不到錢解散咱們服裝一廠?!”
沈琰聳聳肩,盯著劉玉根,直言不諱:“如果不是為了錢,那三廠是怎么掛名掛上去的?那些私營企業(yè),又是怎么生存的?”
“老廠長,您的思想,改變一變了?!?/p>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往往皆為利往。
政府也不例外。
容許私營企業(yè)掛名,每年上交稅收,還有一些灰色的地帶的收入,不都是為了錢?
劉玉根啞然,終于不再說話了。
羅正輝見此,當下激動的搓了搓手。
他將煙頭摁滅,看向沈琰,開口道:“成!這事兒,咱們就好好談一談!一個月的時間,有點匆忙,但是,我想按照咱們一廠工人的本事,絕對能趕上!”
…………
一日后。
沈琰夾著腋下的公文包,和陳友正兩人從二廠走了出來。
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這件事,你大膽去做,政府那邊我先瞞著,你放心,只要真的能掙到錢,為咱們云城的百姓謀福利,我敢保證,組織絕對會記住你的功勞!”
陳友正一臉灼灼的看著沈琰道。
后者擺擺手,笑著道:“做實事,謀福利,掙到錢再說?!?/p>
他又和陳友正簡單聊了一下大致的事情經過,而后兩人離開,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
沈琰轉身去了百貨大樓。
如今天氣越來越熱,云城的天氣比京都熱得快,這會兒開了春,整條街道上都是春色。
打眼瞧去,嫩綠嫩綠,可愛得讓人滿心歡喜。
沈琰給一大家子人都買了東西,又喊了人力三輪,自己也一屁股坐上去,晃晃悠悠回了雜院里。
“爸爸!你回來啦?!”
果果糖糖正在和沈浩等人做游戲。
瞧見沈琰回來,手里拎著一大尼龍袋的東西,當下開心得站起身跑了過去。
“糖!糖糖想吃糖!”
孩子都是饞貓,陳阿星沈浩還有大飛小飛全都圍了過來,繞著沈琰,什么叔叔哥哥,亂七八糟的喊。
沈琰無奈,笑著將自己買的吃的全都拿了出來。
“浩兒,你最大,你帶著大家去分?!?/p>
沈浩點點頭,接過了一大袋吃的,一群孩子一窩蜂似的,跟著沈浩跑遠了。
沈琰伸出去準備抱果果糖糖的手尷尬的僵在了半空中。
沈琰:“……”
咋回事兒這是?
兩孩子,居然這就不搭理自己了?
有了吃的……忘了爹?
他嘆口氣,搖了搖頭,走進院子。
就看見陳馬龍坐在小板凳上,看著一旁的沈沁梅刺繡。
刺繡這活兒,沒法兒趕時間,尤其是陳阿星當初下了狠手,這想要修補完全,估計還得兩天。
奇怪的是,沈琰告訴陳馬龍,自己到時候直接給他寄過去就成,沒想到陳馬龍沒答應,非得自己帶回去。
沈琰隱約猜到了原因,當下也就沒多說了。
他走進來,將東西放在桌子上,直接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