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刷牙洗臉完畢,乖乖過來燒鍋。
換了一塊蜂窩煤,沈琰忽然瞧著鄭紅霞,問道:“大娘,您怎么一個人???”
想起那些勛功章。
沈琰覺得她身上肯定藏了不少故事。
鄭紅霞動作微微一愣。
旋即攪了攪鍋里的粥,道:“去港城了?!?/p>
港城?
沈琰疑惑皺眉。
“怎么去港城了?”
按理來說,鄭大娘這么有錢,還去港城干啥?
沈琰原本還想問,但是鄭大娘顯然不愿意多說。
她將粥端起來,放在桌上,又拿了一個大的搪瓷缸子出來。
這里面裝著油茶。
京都的特色小吃。
鄭紅霞裝了三碗出來,剩下的又放在了煤爐里隔著水熱著。
那是蘇幼雪和果果糖糖的。
“吃早飯。”
鄭紅霞道。
沈琰當(dāng)下不再繼續(xù)問了,笑瞇瞇的跟著過去吃飯了。
葉敏杰也起來了。
三人吃完,各自出門。
葉敏杰照例去店里守著。
而這邊,沈琰直奔京都大學(xué)。
他在教學(xué)樓門口等了一會兒,沒一會兒李國棟就抱著書本出來了。
“李同學(xué)!”
沈琰高興得舉起手,對著李國棟揮了揮。
李國棟一愣,旋即神色暗了暗,走過來,站在沈琰的面前推了推鼻梁上的斷了腿的眼鏡。
“有事嗎?”
李國棟認(rèn)真道:“沈琰,上一次,我?guī)湍悴⒉皇俏蚁牒χ靻⑽模撬男袨閷嵲谑瞧廴颂??!?/p>
“你要是現(xiàn)在還想找我?guī)湍愫λ脑挘也粫龅??!?/p>
李國棟說著就要走。
沈琰無奈,趕緊伸手?jǐn)r住了他。
“哎哎,李同學(xué),你聽我說完??!”
沈琰無奈道。
李國棟警惕瞧著他:“你趕緊說,我還要去圖書館搶位置?!?/p>
沈琰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朱啟文現(xiàn)在是不是開始賣東西了?”
“你們一個宿舍的,應(yīng)該知道吧?”
賣東西?
李國棟想了一會兒,道:“他有沒有賣東西我不知道,但是這段時間他的確在宿舍里堆了不少東西,他一直都拿著一塊布蓋著,而且不少人都來我們宿舍,十分?jǐn)_人?!?/p>
這也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只能鉆圖書館的原因。
宿舍里每隔一會兒就有人來找朱啟文。
學(xué)習(xí)太吵鬧了。
王聰已經(jīng)氣得和朱啟文吵了兩架。
沒想到朱啟文直接大罵對方鄉(xiāng)巴佬,窮酸鬼,氣得王聰直接離開了宿舍住進了同鄉(xiāng)的寢室,說要安靜幾天。
沈琰嗤了一聲,自己果然沒猜錯。
他剛想說完,忽然瞧見了李國棟腋下夾著的書本。
是一本英文書。
他眸光一亮,道:“你在學(xué)英文?”
李國棟點頭,道:“英文太難了,單詞背得許多,卻收效甚微,我準(zhǔn)備去圖書館,好好啃一啃,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
沈琰抿唇一樂。
“你相信什么?學(xué)習(xí)英文,可不是鉆研課本背單詞就行的,你們這樣,叫做啞巴英語?!?/p>
沈琰道:“是不是乍一看,這些英文單詞全都看得懂,但是一念就磕磕巴巴,啥也不會?”
李國棟驚愕:“你怎么知道?”
沈琰沒直接回答。
當(dāng)下直接拿起他手里的英文課本,翻了翻,找到了一張英文摘錄,照著上面念了一遍。
純正的發(fā)音,流暢至極的銜接口吻,仿佛這英文就是沈琰的第二母語似的!
這一切,簡直讓李國棟驚訝極了!
甚至于,徹底打破了他對沈琰的桎梏看法!
他原本以為,沈琰只是一個純粹的生意人罷了,沒想到他居然會英文?!
而且還這么流暢!
“死讀書并不是唯一出路,想要學(xué)好文化,這個年代英文必不可少?!?/p>
沈琰語重心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是想學(xué),我可以教你?!?/p>
李國棟抿了抿唇。
知道自己一旦點頭,就相當(dāng)于欠了沈琰人情。
他皺著眉頭,猶豫極了。
“以善待惡,一次可饒恕,二次可原諒,三次不過是自欺欺人?!?/p>
沈琰盯著他,眼神灼灼,“李同學(xué),說的嚴(yán)重些,你這叫做奴性!”
李國棟被戳了痛處。
臉色瞬間白了。
他的腦海里,想起了自從自己和朱啟文一起住一個寢室以來,一年多的時間,被欺壓無數(shù)次。
每次都是自己次次退讓。
他知道自己沒錢沒勢。
只是想在京都大學(xué),這個最高學(xué)府里,學(xué)得知識。
用知識武裝自己,報效祖國!
可惜。
一退再退,不是辦法。
李國棟心里幾番斗爭后,終于點頭答應(yīng)了。
“好,我答應(yīng)你,你教我英語,我?guī)湍闾峁┫?。?/p>
李國棟道:“在不違背傷害他人的原則下,我可以幫你?!?/p>
沈琰松口氣。
當(dāng)下笑著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
“成交?!?/p>
“想要學(xué)好英語,啞巴英語是不行的,發(fā)音和開口說才是你真正面對外國人交流的基礎(chǔ)。”
沈琰想了想,道:“這樣,明天我用磁帶給你錄音,不過你課本要借我用一下,你們的單詞還有文章我都要提前看一遍才行。”
李國棟聞言,欣喜極了。
這年頭,國家剛剛開放。
而且也就是沿海城市。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用英文交流,都帶著濃重的口音。
如今乍一聽見沈琰的英文,簡直叫李國棟驚艷得無法言喻。
商定后。
李國棟也算是識趣。
“你要我做什么?”
李國棟看著沈琰問道。
“提前說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不能做?!?/p>
沈琰被他逗笑了。
“放心,我只是想知道朱啟文做生意的具體位置而已?!?/p>
偌大的京都大學(xué),更何況朱啟文東躲西藏,沈琰不熟悉,極難找到。
李國棟放了心,松口氣,終于露出笑臉。
“成,我?guī)湍闳タ纯??!?/p>
…………
李國棟很講信用。
第二天下午,他就在店鋪里找到了沈琰。
“走,我?guī)闳??!?/p>
李國棟皺眉道:“他居然真的在做生意!而且就這么一會兒,買東西的人不少!”
沈琰和葉敏杰打了招呼,之后就跟著李國棟一路走到了未名湖。
初春來臨,乍暖還寒。
未名湖兩旁的柳樹的柳條上淺淺冒出了嫩芽。
中央的湖心島上,不少學(xué)子正在散步游玩,十分愜意悠閑。
李國棟伸出手,指了指南邊的石舫,道:“朱啟文就在那里,昨天下午,今天上午,他從宿舍帶了不少東西,都來這里了,我過去看了一下,的確是在做生意?!?/p>
他說著,面露些許痛心疾首的神色。
“他一個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可是要進入國家單位工作!再不濟也要去地方政府!怎么能學(xué)資本主義那一套,搞投機倒把的事情?!”
沈琰笑了笑,看了一會兒,道:“李同學(xué),多謝你了,你去圖書館吧!”
“對了!”
沈琰想起來什么,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磁帶,遞給了李國棟。
“這里是英文課本里一個單元的單詞和演變的用法,還有文章的準(zhǔn)確朗讀,你自己多模仿,不懂的發(fā)音再來問我?!?/p>
李國棟歡喜接過去。
沈琰叮囑道:“不要怕開口,實在放不下,就找個沒人的地方,一定要說出來,念出來,聽見沒?”
“知道了!”
李國棟高興點頭,迫不及待揣著磁帶走遠(yuǎn)了。
沈琰這才順著廊道,一路朝著石舫走去。
…………
“我這里的貨,絕對是最便宜的!我們可都是同學(xué),我還能騙你嗎?!”
朱啟文壓低的聲音響起,偷偷朝著四邊看了一眼。
“你買不買?不買就讓開,別人還有人要呢!這可比門口的店便宜了十元錢!十元錢,夠你個窮酸鬼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那人被氣得夠嗆。
但是朱啟文這里東西的確便宜。
當(dāng)下無奈,還是咬咬牙,掏出錢,買下了錄音機。
朱啟文喜滋滋的收下錢,又掀開了身邊一直蓋著的布。
又抽出一個盒子,補上賣掉的收音機空缺。
沈琰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抿唇笑了。
這人。
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沈琰,現(xiàn)在就是個閑散社會人員,做生意,不管是投機倒把還是資本主義的惡臭。
他都可以不用理會。
可是,他朱啟文不是。
既然對方將刀子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么沈琰得好好想想,該如何一擊斃命才是。
沈琰轉(zhuǎn)身,隱入人群,悄無聲息離開。
…………
下午兩點。
四合院。
楊樹龍來了。
他騎著小三輪,哼著小曲兒,剛剛進了院子,一眼就瞧見剛回來的沈琰。
“哎!沈琰!沈琰!”
楊樹龍趕緊跳下車,朝著沈琰喊道:“可不趕巧兒了么!我一來,你就回來了!這可是好大的緣分!”
沈琰:“……”
謝謝。
并不想和你有緣。
“賣完了?”
沈琰側(cè)頭,朝著他身后空空如也的三輪車上看了一眼。
實際上。
從羊城回來的第一天,楊樹龍就從自己拿了攏共二十件的東西去賣。
他家在西單那邊,但是京都大學(xué)這一塊宿舍多,公職人員多,意味著廢紙張就多。
因此他也經(jīng)常來。
算是個臉熟。
楊樹龍滿面紅光,意氣風(fēng)發(fā)。
他一腳踩在三輪車前面的轱轆上,呲牙,往嘴里扔了顆煙,一臉志得意滿。
“那開玩笑?!也不瞧瞧我是誰!這京都大小胡同,甭管是誰,瞧見我,都給賣我三分薄面兒!”
沈琰聽他吹牛只覺得腦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