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和曹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恍然。

他們明白了。

證據(jù)，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僅憑這些，不足以讓朝堂上的諸公信服，更不足以讓陛下，下定決心，對那個遠(yuǎn)在東海之上的島國，動用雷霆手段。

許元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遠(yuǎn)方。

他的心中，一盤更大的棋局，正在緩緩展開。

倭國人想讓大唐和高句麗，在這片遼東的土地上，流盡最后一滴血。

他們想當(dāng)那只，坐收漁翁之利的黃雀。

可惜。

他們算錯了一點(diǎn)。

他們?nèi)巧系?，是一個來自千年之后，對他們那深入骨髓的卑劣與貪婪，了如指掌的靈魂。

這一次東征高句麗，本就是國策。

但現(xiàn)在，許元的目標(biāo)，已經(jīng)不僅僅是平定遼東了。

他要的，更多。

他知道，當(dāng)今陛下，李世民，是一位雄才大略，開疆拓土的千古一帝。

但同時，陛下也極其愛惜自己的羽毛，極其看重“師出有名”這四個字。

無故興兵，會被史官戳脊梁骨的。

所以，他需要一個理由。

一個讓李世民，讓滿朝文武，讓天下百姓，都無法反駁的理由。

一個足以支撐大唐的艦隊，跨過那片蔚藍(lán)的海峽，將煌煌天威，降臨到那片蕞爾小島之上的……鐵證。

而這個鐵證，他會親手去找到。

他要讓倭國人，為他們的貪婪和愚蠢，付出他們根本無法承受的代價。

順手，拿下倭國么？

不。

從今天起，這已經(jīng)不是順手了。

這將是……此行的主要目標(biāo)之一。

一抹森然的冷笑，在許元的嘴角悄然綻放。

“傳令下去。”

“打掃戰(zhàn)場，掩埋尸體，抹掉所有痕跡?！?/p>

“半個時辰后，去落馬坡，與其余各部會合?！?/p>

“就當(dāng)……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p>

“是?！?/p>

張羽和曹文抱拳領(lǐng)命，沒有絲毫遲疑，轉(zhuǎn)身便去執(zhí)行這道冰冷的命令。

河谷之內(nèi)，三百玄甲軍，如同一臺精密的戰(zhàn)爭機(jī)器，再次高效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

沒有交談，沒有喧嘩。

只有兵刃入土的悶響，和將尸體拖拽時，甲胄與冰面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

他們將倭人的尸體，連同那些被斬下的頭顱，一同投入事先挖好的深坑之中。

一層尸體，一層凍土。

很快，這片修羅場便被重新掩蓋。

除了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血腥味，和土地上那被鮮血浸染過的暗色之外，再也看不出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慘烈的屠殺。

做完這一切的士卒們，默默地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眼神平靜，卻又暗藏鋒芒。

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場再尋常不過的狩獵。

許元勒住馬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戰(zhàn)爭，本就是如此。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尤其是對倭國這種……喂不熟的惡狼。

半個時辰后，一切痕跡都被抹去。

隨后，許元帶著人前往提前約定好的集合點(diǎn)，只見曹文從懷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竹哨，放在唇邊，吹出了一段短促而尖銳的音節(jié)。

哨聲刺破晨霧，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

這是斥候營之間，約定的集結(jié)信號。

不多時。

遠(yuǎn)處的山林間，傳來了一陣細(xì)密的馬蹄聲。

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清晰。

九支小隊，從九個不同的方向，如同九條匯入江河的溪流，悄無聲息地聚攏而來。

當(dāng)看到許元安然無恙，而河谷中那片被清理過的戰(zhàn)場時，這些斥候的眼中，都閃過一絲了然。

他們沒有多問一句，因為他們已經(jīng)提前收到了許元的命令：不虛多問，不許猜測。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

“大人?！?/p>

各隊校尉翻身下馬，齊齊抱拳行禮，聲音整齊劃一。

“人都到齊了?！?/p>

張羽清點(diǎn)完人數(shù)，上前稟報。

“很好?！?/p>

許元點(diǎn)了點(diǎn)頭，翻身下馬。

“拿地圖來?！?/p>

很快，一張巨大的，由羊皮鞣制而成的遼東輿圖，被幾名親衛(wèi)小心翼翼地鋪在了雪地上。

許元蹲下身，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地圖上飛快地掃視著。

他的手指，順著他們昨夜追擊的路線，一路劃過。

張羽和曹文也湊了過來，當(dāng)他們的目光，落在地圖上代表著他們當(dāng)前位置的那個小點(diǎn)時，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大人……”

曹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凝重。

“我們……偏離主路太遠(yuǎn)了?！?/p>

地圖上，代表著李世民大軍主力行軍路線的那條紅色線條，此刻，距離他們足有百里之遙。

他們?yōu)榱俗窊暨@股倭人，一夜急行，已經(jīng)深入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區(qū)域。

張羽眉頭緊鎖，沉聲道：“若是現(xiàn)在繞回去，與陛下的大軍會合，一來一回，至少要耽擱三五天的時間?！?/p>

“屆時，大軍恐怕已經(jīng)兵臨遼東城下了?！?/p>

“我們……會錯過第一戰(zhàn)。”

錯過東征的第一戰(zhàn)，對于這些心高氣傲的玄甲軍精銳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許元沒有說話。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地移動著，最終，停留在了“遼東城”那三個字上。

回去？

不。

為什么要回去。

一個大膽至極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瞬間成型。

“我們，不回去了?！?/p>

許元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頭一震。

不回去了？

張羽和曹文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

“大人，您的意思是？”

許元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繞回去，是庸手所為?！?/p>

“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把尖刀，可以從側(cè)翼，直插高句麗的腹地?！?/p>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從他們當(dāng)前的位置，劃出了一條凌厲的直線，直指遼陽城的側(cè)后方。

“與其跟在大軍后面吃土，不如……我們自己，開辟一條新的戰(zhàn)線?！?/p>

“傳我命令?！?/p>

許元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曹文，你挑選二十名最精銳的斥候，帶上我的手令，立刻出發(fā)，去追趕陛下的大營?！?/p>

“將我們在此地的發(fā)現(xiàn)，原原本本，以密信的方式，呈報給陛下，不過，不要提及他們是倭國人的事兒?！?/p>

“同時，告訴陛下，我許元，將率領(lǐng)三千玄甲軍，沿此路線，穿插至遼陽城側(cè)翼?！?/p>

他指著地圖上的那條新路線。

“此去，可為奇兵，隨時截斷高句麗馳援遼東城的后路?！?/p>

“亦可為尖刀，在關(guān)鍵時刻，給予遼東城守軍……致命一擊?！?/p>

嘶。

張羽和曹文，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計劃，太大膽了。

簡直就是一場豪賭。

三千孤軍，深入敵后，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將會面臨高句麗人無窮無盡的圍剿。

但……

只要一想到這個計劃成功后，所能帶來的巨大戰(zhàn)果，兩人的血液，便不受控制地沸騰了起來。

這才是他們玄甲軍該干的事。

“大人英明！”

張羽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戰(zhàn)意。

“末將，愿為先鋒！”

許元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將我的計劃，一字不差地告訴陛下。”

“我相信，陛下會明白我的用意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