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

許元打著哈欠，邁著四方步，晃晃悠悠地再次踏入了軍器監(jiān)的大門。

昨日的一番布置，只是個開端。

今日，才是真正大展拳腳的時候。

他徑直走向那間被他臨時征用的官署，準備看看那位太子殿下的工作成果。

然而，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微微一怔。

官署內(nèi)，燭火燃盡，只剩一縷青煙裊裊。

太子李治并未離去，而是趴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上，就那么沉沉地睡著了。

他身上那件華貴的錦袍早已皺巴巴，沾染了墨跡與灰塵，一張俊秀的臉上滿是疲憊，眼下還有著淡淡的青黑。

在他手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疊嶄新的冊子，正是自己昨夜交代下去的任務(wù)。

一名小吏見許元進來，連忙躬身上前，壓低了聲音。

“許大人，這位大人他……忙了一整夜，剛合眼沒多久，要不要小的去叫醒他？”

許元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

他走到案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冊子，輕輕翻開。

字跡工整，條理分明。

三千七百多名工匠，按照他劃分的十幾個部門，被重新編組，每個部門都暫定了負責人，甚至連各部門現(xiàn)有的工具種類和數(shù)量，都一一列明，詳盡無比。

許元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這工作量，就是精通此道的人，也需大半夜才能完成。

這位太子殿下，能在一夜之間弄完這些，顯然也是花了不少精力。

“不必了?！?/p>

許元將冊子放回原處，聲音放得很輕。

“讓他睡吧?！?/p>

他轉(zhuǎn)身走出官署，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當然不是在故意為難李治。

李世民將李治丟給他，名為學習，實為監(jiān)工，順便偷師。

可李世民不懂，真正的帝王之術(shù)，從來不在于掌握了多少奇技淫巧，而在于是否真正懂得這天下的運轉(zhuǎn)之道。

李治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他讀萬卷書，卻不曾行萬里路。

他知道一石米多少錢，卻不知道農(nóng)人需要流多少汗才能種出這一石米。

他知道一把陌刀的制式，卻不知道打造這把刀需要多少鐵料，耗費多少工匠的心血。

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便是將這些書本上永遠學不到的東西，掰開了，揉碎了，活生生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

讓他親手去摸，親眼去看，親身去體會。

唯有如此，當他日后君臨天下，執(zhí)掌乾坤之時，才能真正體恤民情，洞察國本，而不是成為一個懸于九天之上的孤家寡人。

這，才是自己教給他的第一課。

思緒流轉(zhuǎn)間，許元已經(jīng)走到了軍器監(jiān)中央的巨大空地上。

他拍了拍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四周。

“冶煉部，鍛造部，木工部，所有負責人，立刻來此見我！”

話音落下，片刻之后，十幾個面帶疑惑的工匠頭目從各個工坊快步跑來，在許元面前站成一排。

這些人大多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工匠，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上官，眼中充滿了審視與不解。

許元也不廢話，直接將手中的一份名冊遞了過去。

“從即刻起，軍器監(jiān)所有工匠，打破原有編制，全部按照這份名單重新分組?！?/p>

他指向鍛造部的負責人，一個膀大腰圓的黑臉老鐵匠。

“張師傅，你帶一百個最好的鐵匠，放下手里所有的活計，專門負責打造斬馬刀和鉤鐮槍，圖紙在此，務(wù)必保證每一柄都與圖紙分毫不差?！?/p>

他又看向木工部的負責人。

“李師傅，你帶兩百人，一半打造床弩的弩臂和機括，另一半，負責打造陌刀和長槍的木柄，我要最堅韌的柘木，明白嗎？”

“還有你們，甲胄部，全力趕制明光鎧，我要在年底之前，看到至少五萬副嶄新的甲胄出現(xiàn)在庫房里。”

許元一道道命令接連下達，干脆利落，擲地有聲。

工匠們面面相覷，雖然心中還有疑慮，但許元手中那份詳盡到每一個人的分組名單，以及那些他們從未見過，卻精妙絕倫的圖紙，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

“是，大人！”

眾人轟然應(yīng)諾，立刻轉(zhuǎn)身去調(diào)集人手。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許元又叫來冶煉部的負責人，指著旁邊一大片空地。

“在這里，按照我給你的這張圖紙，立刻組織人手，給我建一座全新的高爐?！?/p>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嚴肅。

“記住，地基要挖三尺深，用巨石和糯米汁加固。爐身要用特制的耐火磚砌成，所有尺寸，必須分毫不差。”

他又指了不遠處的河道。

“另外，調(diào)集一部分人手，沿著河邊，給我建一排新的鍛造間，我要用水力驅(qū)動鍛錘，明白我的意思嗎？”

“圖紙，我稍后會給你畫出來?！?/p>

水力鍛錘？

那負責人當場就懵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但看著許元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能將滿肚子的疑問咽下去，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的……遵命！”

一時間，整個軍器監(jiān)仿佛一臺沉寂已久的巨大機器，被注入了全新的動力，開始轟隆隆地運轉(zhuǎn)起來。

數(shù)千名工匠被重新調(diào)配，各司其職。

砸墻的，挖地的，搬運物料的，整個場面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卻又在一種無形的秩序下，顯得井井有條。

然而，在這片喧囂之中，許元卻悄悄拉出了一個約莫百人的獨立工作組。

他將這百人帶到一個偏僻獨立的院落，這里已經(jīng)被提前清空，并有專人看守。

“從今天起，你們的任務(wù)，就是制造這些東西?！?/p>

許元拿出數(shù)張圖紙，分發(fā)給不同的小組。

這些圖紙上畫著的，并非完整的器械，而是一些奇形怪狀的零件。

有的是一截中空的鐵管，有的是一個精巧的彈簧機括，還有的是一些帶著卡槽的木托。

“你們，分成十個小組，每個小組只負責制造圖紙上的這一樣零件?！?/p>

許元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只有一個要求，嚴格保密。不許問，不許說，不許打聽其他小組在做什么。你們只需要將自己手中的零件，做到最好，最標準?！?/p>

“做好的零件，直接交給我，由我親自驗收?！?/p>

“若有泄密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