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仲秋。
秋高氣爽,正是豐收時節(jié)。
阡陌縱橫的農(nóng)田,滿是金色海浪。微風拂過,沉甸甸的穗禾都在搖曳。黔首們扎著黑巾,正在賣力勞作。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時不時高呼萬年。
斗食小吏也都已到場。
皆持三尺木牘,各司其職。
有的以銅權稱重。
有的提筆記錄。
農(nóng)夫們是全家出動。
壯漢躬身在田中收粟,因為長年累月務農(nóng),臉都被曬成醬色。臉上洋溢著喜色,抱著曬過的粟禾,借助助禾戽(hu)脫粒。
禾戽是民間極其常見的農(nóng)具,底部為木質(zhì)禾桶,上部由竹篾編制,圍三個面。脫粒的時候只要往里面拍打,基本就成。拍打好后,芻藁則交由婦人扎起來,因為芻藁同樣需要交稅。
打完谷后,再由里正親自檢查,類似雜草石子都得挑出來。最后交由法吏過稱,確認無誤后便高呼。
“朝陽里伯圓,田百畝,稅田十畝,畝二石?!?/p>
“朝陽里仲方,田卌畝,稅田四畝,畝一石八?!?/p>
“朝陽里……”
隨著法吏高呼,書吏是快速提筆書寫。將公糧收走后,會有契卷一式兩份,蓋上官印后再交由百姓按手印。百姓和鄉(xiāng)吏各執(zhí)一份,經(jīng)鄉(xiāng)嗇夫整理后再上呈縣寺,最后由縣吏令史歸檔。
“丞相?”
“是丞相來了!”
“吾等拜見丞相!”
公孫劫笑著擺手。
身后還跟著純,李弘等家將。
目前關內(nèi)魚龍混雜,遷來不少諸侯貴族。他們雖是投降派,可經(jīng)秦法的鐵拳后,就有些膽大包天的人想行刺殺之事。馮去疾有回就被刺殺,只是被家將擋住。
公孫劫的身份擺在這,他還是滅諸侯的最大功臣,把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的可太多了。為確保他的安危,自然得有人保護。
純的距離恰到好處。
抱著利劍。
遇到任何危險,他都能沖出去。
望著和善的公孫劫,純也很感慨。他自認為也算是見過不少王孫貴族,就沒一個人像公孫劫這樣。
就昨天,公孫劫把一票官吏罵了個狗血淋頭。丞相府內(nèi)的老狐貍皆是噤若寒蟬,就連隗狀都被噴了兩句,卻無一人敢還嘴的。但在百姓面前,公孫劫始終很和善。
這種強烈的反差,讓純是相當錯愕。他本身也是良家子,為無姓無氏的閭左貧戶。承蒙祖上有軍功,有幸被選上派至邯鄲為間。
他從未見過如此對待百姓的貴族!
“畝產(chǎn)如何了?”
“畝產(chǎn)約是兩石。”
“還行,尚能保持住?!?/p>
公孫劫看著文書,快速計算。
兩石,就是240斤。
換算至后世,也就120斤而已……
真慘!
據(jù)他所知,粟在后世少說也有五六百斤。關內(nèi)粟米的畝產(chǎn)算高了,經(jīng)鄭國渠灌溉后,已是天府之國。
可產(chǎn)量就是這么慘……
至于原因也有很多。
千百年來的不斷培育,特別是科技爆發(fā)后各種改良育種。還有就是最關鍵的化肥、農(nóng)藥,完全能讓產(chǎn)量呈幾何倍增。
但秦國全沒有……
秦國雖是精耕細作,可也沒那么精細。所以這年頭農(nóng)夫動輒種三四十畝地,因為不種這么多就得餓肚子!
去年他不在關內(nèi),他們還種了一季的宿麥。產(chǎn)量更是感人,有的只是畝產(chǎn)一石……
按照他的預估,此次粟米產(chǎn)量都可能會降低,畢竟很容易透支地力。現(xiàn)在看來基本沒影響,還是得要繼續(xù)漚肥堆肥。沒有化肥,那就用生物肥養(yǎng)地。
很多農(nóng)夫都激動的走上田埂,隔著老遠打量著公孫劫,很多人也都忘了農(nóng)活的疲憊。
“二三子繼續(xù)忙吧?!惫珜O劫面露微笑,“我是代表大王,來看望各位。今年雖是豐收年,可也勿要忘了肥田,來年爭取再種上季宿麥!”
“吾等都聽丞相的!”
“錯,是聽大王的?!?/p>
公孫劫淺笑擺手。
沿著田埂,繼續(xù)視察。
秦國很快就會用兵。
關中不僅是秦國的政治中心,也是農(nóng)事基本盤。自從開了鄭國渠后,便是天府之國。
公孫劫是特地抽空視察。
也是變相的鼓勵百姓。
“子瓠師兄覺得秦國田租如何?”
“能說實話嗎?”
“當然能?!?/p>
“有些高了。”
“不是有些吧?”公孫劫轉(zhuǎn)過身來,淡淡道:“不算藁稅,這已經(jīng)是十稅一了。此外,秦國還會征收口錢。百姓辛苦一年,三十畝良田不過六十石粟。去掉田賦、口錢,手里能剩下52石粟就算好的?!?/p>
“也是……”
張蒼輕輕嘆息。
其實不僅是秦國,各國都差不多。恰逢亂世,戰(zhàn)火頻頻。除了齊國,大部分都在積極擴充軍備。生產(chǎn)力就在這,不壓榨老百姓,又能怎么辦?
他就有聽說,魏國有家人生了四五個孩子,實在是沒錢繳納口錢。為了保住田宅,狠心將剛出生的孩子給溺死!
像遺棄小孩的也不少……
張蒼停下腳步。
又看向遠處的金色粟浪。
“蒼在蘭陵時,有位師兄提到過齊桓公問計于管仲?;腹胍獜妵?,便要增收房屋稅,管仲說這是讓百姓拆毀房子。要收牲畜稅,這就是要百姓殺害幼畜。要收口錢,這就是讓百姓收閉情欲!”
“師弟,你可否上書勸諫?”
“再等等吧。”
公孫劫搖了搖頭,低聲道:“目前還在戰(zhàn)事,我說也沒有意義。等打完仗后,我再提出來也不遲?!?/p>
“嗯。”
張蒼笑著點頭。
“欸,陳平可來了?”
“書信已經(jīng)送去?!睆埳n頓了頓,“他還要帶上妻眷和些物件,恐怕要在正旦后才能抵達藍田。”
“行?!?/p>
兩人正在閑聊,就有只灰羽鴿落于田埂,啄著散落在地的粟米。張蒼頓時大喜,連忙高呼道:“都別動,這可是極品蒼鴿。師弟,你當初做的乳鴿可是相當美味。這么多年,我可是想的很!”
“……”
公孫劫面露無奈。
拍了拍手。
讓人將這蒼鴿擒下。
他倒不是為了吃,而是另有他用。畢竟這年頭通信實在是太麻煩了,一來一回動輒就得以月算。
有了蒼鴿,倒是有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