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宮。
悠揚的琴聲響起。
庭院中還種著棵橘樹。
寒冬降臨,點著爐火。
扶蘇披著羔裘,專心弄泥。
將泥巴揉搓成合適的形狀。
而后再貼上木板。
這幾日他們都忙于此事。
總算是即將完成。
最后的工作還是由他負責(zé)。
他畢竟是長兄。
總要照顧到弟弟妹妹。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p>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p>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p>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p>
“……”
清脆的嗓音響起。
與琴聲完美融合。
扶蘇放下手中的黑泥。
轉(zhuǎn)過身去。
婦人梳著發(fā)髻。
抱著張琴,坐在火爐前。
撫琴而歌。
唱的就是《橘頌》。
為屈原所寫。
看似是在稱贊橘樹。
實則是以橘彰顯自身氣節(jié)。
守志不移,嚴于律已!
就如橘樹不會離開南國!
扶蘇看著橘樹。
每年橘樹都會結(jié)果。
只是結(jié)出的果子都無比酸澀。
這棵橘樹是華陽太后所栽下。
至今已有數(shù)十年。
每年結(jié)果,華陽太后就會叫他來。
同時摘下顆橘子。
喂他吃下。
邊吃邊告訴他橘樹。
還說楚國橘子好吃的很。
也不知為何。
今年橘樹只結(jié)了些小果。
根本就沒法吃。
此外,華陽太后還講屈原的故事。
說屈原生于丹陽秭歸。
為楚武王之后。
屈原少時就很有志氣。
博聞強識,志向遠大。
他與楚懷王更是關(guān)系親近。
后出任左徒,變法改革。
可惜后來因讒而見疏。
而后任三閭大夫。
秦楚反復(fù)交惡。
屈原始終力主聯(lián)齊抗秦。
可懷王不聽……
后來更是被強留武關(guān)。
落個客死異鄉(xiāng)的下場。
屈原也被廢黜流放。
然后就是白起……
他甚至攻破了王城郢都!
逼的楚頃襄王與貴族狼狽逃竄。
最后只能保于陳城。
屈原得知消息后悲憤無比。
最終投汨羅江自盡。
這些事,扶蘇都記得很清楚。
橘頌這首曲子他也很喜歡。
可今日聽了,總覺得怪異。
望著木板上的地圖。
沒來由的想到了公孫劫。
他與屈原的經(jīng)歷很相似。
都不被大王信任。
也都被廢黜官職。
但公孫劫選擇了入秦。
屈原選擇投汨羅而死。
當初他一直都以屈原為榜樣。
寧死也不辱氣節(jié)!
這也是華陽太后教他的。
不論何時都不忘自已的根。
可他究竟是楚人還是秦人?
秦楚兩國,又會走向何方?
這些問題,他也不知道答案。
“扶蘇?!?/p>
“你來嘗嘗這橘子。”
“這可是我讓人帶來的?!?/p>
一曲作罷。
羋夫人將橘子剝好。
扶蘇望著橘子。
可這一刻并沒有去接。
“你看你的手臟的。”
“也不知你那太傅是何居心?!?/p>
“讓公子公主做此粗鄙之事。”
“大王竟還不治他的罪?!?/p>
“母親,太傅人很好的?!?/p>
扶蘇抬起頭來。
卻隱隱有了幾分頂撞的味道。
羋夫人絕美的容顏有些錯愕。
她現(xiàn)在還不到三十。
正是風(fēng)韻猶存的時候。
扶蘇從小就很乖巧懂事。
不論她說什么,都會照做。
從來不會說個不字。
可現(xiàn)在竟為公孫劫說話?
“好?我看他就不怎么樣?!?/p>
“身為趙人,卻逃至秦國?!?/p>
“背棄自已的母國。”
“還要攻打母國!”
“是趙王遷廢黜的他?!?/p>
“天下無不是的國君!”
“那我父王做任何事也是對的?”
“當然!”
“包括滅楚嗎?”
羋夫人臉色一變。
很快就漲紅著臉。
“誰讓你與我這么說話的?!”
“兒知錯?!?/p>
扶蘇還是抬手認錯。
可卻有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你現(xiàn)在聽好了?!?/p>
“秦楚十八代詛盟!”
“雖有摩擦,卻是兄弟相爭?!?/p>
“楚國地處南方,更為濕熱?!?/p>
“對秦國而言,并無什么用。”
“楚國已經(jīng)無意問鼎中原?!?/p>
“現(xiàn)在只想偏安一隅?!?/p>
“楚國至多割地退縮?!?/p>
“只要保全社稷宗祀便可?!?/p>
“……”
扶蘇看著羋夫人。
頭次感到了有些失望。
公孫劫的課對他影響很深。
用最粗顯的道理解釋了很多事。
各國文字皆不相同。
彼此交流是相當費勁。
若能統(tǒng)一文字該有多好?
可羋夫人卻還在做夢。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這是秦國歷代先君的夙愿。
統(tǒng)一天下!
豈會因個人而放棄?
“你們這是怎么了?”
“扶蘇,勿要惹你母親生氣?!?/p>
“她這兩日還有些不舒服。”
“見過舅父?!?/p>
扶蘇抬手施禮。
昌平君微笑點頭。
他是得到王令才能進宮。
再怎么著,他也得避諱些。
嫪毐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
秦王最痛恨的也是背叛!
“欸,你手怎么如此臟?”
“這是何物?”
“是太傅的課業(yè)?!?/p>
“太傅讓你們挖泥玩?”
“不不不……”
扶蘇連連擺手。
“太傅讓我們用泥制圖。”
“將秦國和各國拼出來?!?/p>
“是這樣?”
昌平君若有所思。
而后便是一笑。
“他倒是真有些本事?!?/p>
“能想到這種法子教你們?!?/p>
“不過,他可教你們讀書識字?”
“只教了一個字?!?/p>
“什么字?”
“秦!”
“是嗎?”
昌平君此刻笑容已很勉強。
望著扶蘇。
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不像是他先前認識的翩翩君子。
好似骨子里的血脈蘇醒。
透著幾分秦人的果決!
甚至是不寒而栗!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p>
扶蘇緩緩開口。
昌平君則是強作鎮(zhèn)定。
想到當初華陽太后所言。
秦國國君皆是刻薄寡恩之徒。
她當初就不喜公子政。
想要擁立成蟜。
因為成蟜是楚女所生。
可莊襄王態(tài)度無比堅決。
就是要讓公子政繼位。
她那時就知道了。
莊襄王已不是跪地乞憐的子楚。
還好,莊襄王早早病逝。
公子政尚且年幼。
更容易操控。
可漸漸的,他露出自已的爪牙!
就算娶了羋夫人也沒用。
莊襄王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華陽太后就想著親自交代扶蘇。
因為扶蘇是秦王長公子!
她就是要把扶蘇教成楚國公子!
讓秦王時時刻刻記住楚系的幫助!
只要看見扶蘇,就想起這些!
“那還學(xué)了什么?”
“唔,還有各國文字。”
“只是太過繁瑣?!?/p>
“吾等都認為太傅說的很對?!?/p>
“就應(yīng)該統(tǒng)一文字!”
“你說什么?!”
昌平君頓時如遭雷擊。
寒風(fēng)吹來。
橘樹搖曳。
一片片泛黃的落葉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