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遠(yuǎn)遠(yuǎn)看見沈清棠一家人過來，忙站起來打招呼：“姑娘，你們來了?。〗駜涸趺催@么早？”

“今兒需要去給祖母買壽禮，我們一家就早來了會兒。這是我爹和我娘?！鄙蚯逄挠纸o沈嶼之和李素問介紹：“這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老伯。咱們家門口掛著的燈籠就是這位老伯做的。”

沈清柯不用介紹，他們認(rèn)識。

“貴人好，你們養(yǎng)了一個好姑娘！可幫我老頭子天大忙呢！”

沈嶼之忙彎腰拱手，“老大哥，你太客氣了！你是長輩，他們小輩幫你應(yīng)該。”

等對方互相寒暄過后，沈清棠才問出心中困惑，“老伯，你這臉怎么回事？有人欺負(fù)你？”

明明前天分開時還好好的。

老漢聞言抖了抖唇，又看了沈嶼之和李素問一眼，搖搖頭，“沒事沒事，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老大哥，有事你就說。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嗎？”沈嶼之開口。

老漢擺擺手，“我就是覺得說出來有點丟人。”

他回過頭，往東外城的方向指了指，“我家在東城，祖祖輩輩都靠種地為生。

只是做夢都沒想到，種了一輩子地，到老不但吃不上飯，還拉一腚饑荒……”

饑荒是負(fù)債的意思。

沈家人挨著老漢的木推車把自家爬犁橫著并排放。把肥皂、香皂、青菜等擺在爬犁架子上方。

把寫滿字的大木板放在最前面，斜靠在爬犁架上。

木板上清楚地寫著每種獎項對應(yīng)的獎品是什么。

也標(biāo)明了抽獎五文一次。

沈家四口人手腳忙活的同時也在聽老漢絮絮叨叨講他們家的事。

大概上了年紀(jì)，老漢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

老漢和老婆婆原本只是村里普通的農(nóng)戶。

夫妻倆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女兒已經(jīng)成家嫁人，兩個兒子都上了戰(zhàn)場。

老大戰(zhàn)死后，大兒媳婦兒改嫁，留下一個小孫子。

小兒子音信全無，生死不知，還未婚。

本來小孫子跟著老兩口生活，日子好歹有個盼頭。

誰知道這幾年苛捐雜稅越來越重，名目越來越多。

多到他們辛辛苦苦種一年地，年底一算賬還倒欠官家五六兩銀子。

什么田稅、農(nóng)稅、人口稅拉拉雜雜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收一回錢。

交錢最多的是三餉。

他們老兩口年紀(jì)大了，當(dāng)然交不起。

官差就到家里來就打砸搶。

老漢幫著沈清棠把燈籠支開，掛在爬犁上方，看見燈籠上的畫怔了下，“這是我做的燈籠？”

好看到他都不敢認(rèn)。

但扎燈籠架的手法的的確確是他老婆子的。

這燈籠在他手里就是個便宜貨，到沈清棠手里成了看起來買不起的貴燈籠。

沈清棠點頭，“對，就是讓我家兄長畫了幅畫上去?！?

沈清柯聞言眉梢上揚(yáng)，瞪沈清棠。

季宴時算她哪門子哥？

“你兄長真厲害?！崩蠞h以為沈清棠說的沈清柯，朝他豎起拇指。

沈清柯十分不愿意冒領(lǐng)季宴時的功勞，指了指又坐上屋頂?shù)募狙鐣r，“他畫的?！?

老漢“?。俊绷寺?，抬頭看看季宴時又看看沈清棠，怔然道：“我還以為他是你夫婿?！?

沈嶼之第一個跳腳，“才不是！我閨女才不嫁他！”

沈清柯也不認(rèn)：“屋頂上那個人是我們撿來的，死皮賴臉在我們家轟都轟不走?！?

李素問張了張嘴沒說話。

本想說“我閨女還未嫁人，可不興亂說話?！?

沈清棠未婚先孕也不宜讓人知曉，便未開口。

老漢：“……”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吶吶地站在原地，拎著燈籠，不知所措。

沈清棠真心不在意這些，替老漢解圍，“老人家，你還沒說完呢！是因為交不起賦稅才出來賣燈籠？”

“不單是因為這個?！崩蠞h搖頭，“之前不是說小孫子跟著我們老倆嗎？我們交不起稅錢，那些官差把我們小孫子抓走，讓我們拿錢贖人?！?

說著語氣有些哽咽，抬手用黝黑干枯的手背在眼上擦過。

“我們哪里還有錢？就厚著臉皮找到改嫁的大兒媳，求她救救小孫兒。

兒媳婦夫家是善人，想方設(shè)法給我們贖了孫子。

就是……”

老漢有點說不下去，閉了閉眼，才接著道：“讓我孫子改姓，跟他們姓?！?

老漢本以為這是好事，孫子只要有家，跟誰姓不是姓？

至于香火，斷就斷了吧！

直到有一天，小孫子哭著跑回來，求老漢夫婦救自己和娘親。

老漢夫婦才知道那男人是個偽君子。

別看面上同意花錢把孩子贖回來，其實私底下很計較這事。

喝醉酒就打大兒媳婦兒和小孫子。

老漢上門理論也被打了出來。說他想接小孫子回家，得先把之前欠的錢還上。

老漢垂頭喪氣，“我一把年紀(jì)了，去做工人家根本不要……被逼的沒辦法才想著糊燈籠出來賣。

我家老婆子眼睛扎燈籠扎的都快瞎了，可是還沒攢夠錢。

別說攢夠錢，活著都是難事?！?

“種地倒欠官家錢。擺攤不夠交牙錢。這世道……活著太難！”

老漢說這句話時，遠(yuǎn)遠(yuǎn)沒有剛才提起小孫子那么激動，是一種麻木的平靜。

絕望的麻木。

沈清棠想，若不是還心心念念要去贖小孫子，怕這兩位老人早就干脆利落地這他們厭倦的人世間。

原來，大乾并不是太平盛世。

或者說，難怪北川會被作為流放地。

老漢的遭遇并不是個例。

還有之前那個飯館的老板。

拿著幾兩碎銀就要舉家搬遷。

他們倆一個是北川農(nóng)民的縮影，一個是商販的縮影。

這世道對窮人太不友好。

“前兩日，姑娘你好心幫我賣了燈籠，我本想狠狠心買一只雞回家。

我和老伴實在太久太久沒見過葷腥……我倆平日一天只吃一頓飯。

可是想想小孫子，我還是沒舍得。

就買了兩個雞蛋想著解解饞。

誰知道才剛剝了雞蛋殼，里正恰好帶著官差上門收錢。

說我們有錢吃雞蛋，沒錢交稅。

他們掀了桌子，搶走我們的錢?！?

那是贖孫子的錢，我不肯給。

就被官差打了一頓……剩下的兩百多文錢也被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