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院,李仲明依舊跪在書樓里。
陸承安輕輕招手將他托起。
“事已至此,是非對錯再多糾結(jié)也無意義,仲明,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讓?!?/p>
李仲明這才定住心神,躬身道:
“全聽先生安排?!?/p>
陸承安點了點頭,淡淡道:
“好了,你們各自回去吧,三日之后,再來書院。”
說罷陸承安便端坐在椅子上,閉目入定。
眾弟子面面相覷,只好默默退出了書樓。
到了書樓外面,趙云纓這才有些疑惑地對何道哉等人問道:
“你們有沒有覺得,先生這次回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趙云纓剛說完孫玲瓏便附和地點了點頭。
其他幾位師兄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不過背后議論師長為不敬,所以大家也都沒說什么。
只是在心里難免會想,先生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為何離開九州幾年,記頭青絲盡數(shù)變?yōu)榘装l(fā)?
為何眼眸和眉宇之間,總有縷平淡卻又深刻的憂愁揮之不去?
這些年他究竟去了哪里?
這些事,陸承安自已不說沒人能猜得到。
而此時,陸承安坐在書樓書桌前,也正好在回顧自已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
因為那尊上古神祇的蘇醒,引動時空亂流將他卷入進去,陸承安在那諸天大世界的光陰長河之中看到了屬于上一世地球世界的時間線。
看到了曾經(jīng)的家人經(jīng)歷的一切。
親眼看著自已離開后母親、父親、妻子相繼離去。
這種打擊,令他超凡入圣的神魂都無法承受,近乎徹底崩潰。
到最后,或許是因為彼此之間就連時間也斬不斷的牽絆,妻子在最后時刻一縷真靈竟然穿越了時空阻隔,與他相擁。
正是這最后一面,令陸承安穩(wěn)住了心神,不至于消散在時光長河之中。
其實以陸承安的視角來看,他在時空亂流之中過去的時間非常短暫。
就算親眼看著上一世的家人經(jīng)歷了二十多年的時光,但在他的思維概念里,也不過是匆匆一瞥而已。
只是那時侯的陸承安完全沉浸在那份痛苦之中難以自拔。
若非因為陳淵的隕落只是文脈大動將他驚醒,陸承安此時或許依舊無法回歸。
九州天下十幾年的時間,文脈早已進入一個井噴時代。
一個個后起之秀層出不窮。
當陸承安回歸九州的那一刻,當九州文脈那終于厚實起來的底蘊他沖擊著他的心靈的那一刻。
陸承安終于幡然醒悟。
過去所有的傷痛,所有的經(jīng)歷都已經(jīng)成為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正是因為這些經(jīng)歷的重量,才堆砌起現(xiàn)在的自已。
他不再想著如何放下過去,如何忘記過去。
更不會為了避免過去的經(jīng)歷影響自已而刻意逃避。
誰說人就一定要帶著豁達和從容去活著?
不與曾經(jīng)的過去和解,通樣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
這個世上從來沒有固定一種心態(tài)才算是超脫的說法。
他陸承安時時刻刻活在痛苦里,以痛苦作為希望的來源,以痛苦作為警醒自已一步步走下去的動力,也是一種面對人生的態(tài)度。
回到九州之后陸承安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他創(chuàng)造了九州文脈,而是九州文脈創(chuàng)造了現(xiàn)在陸承安。
也是這一刻,那道留在他心境中最后一點缺陷徹底被抹平。
他不需要放下,不需要和解。
因為他不想讓一個看透一切的圣人。
有傷痛,有情感,才更真實。
就像現(xiàn)在,陸承安已經(jīng)走到了文脈大道的盡頭,九品之上的三境他已經(jīng)來到了亞圣境的頂峰。
內(nèi)心的傷痛也依然清晰濃烈。
因為這就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好也好壞也好,都是他自已。
他修的不是佛,不是道,更不是仙不是武,甚至都不能說是文。
若非要強加一個定義,陸承安愿意以‘人’這個字來總結(jié)。
沒錯,陸承安修的是‘人’,或者說‘人’道。
‘人’不只是人,而是指一切思想思想,有情感之眾生。
他能借此通感身邊一切有思想之生靈的愛恨情仇,能設(shè)身處地的去帶入,去感受。
成為亞圣或者說圣人境界之后的陸承安雖然多了個圣字,卻遠比過去更像個人。
是人,就會有濃烈的七情六欲。
就會有私心。
————
三天時間,陸承安一直在書樓里靜坐。
他沒有修行,沒有讀書。
心神一點點逸散,看到了書院里正在讀書修行的諸多弟子,看到了大哥大嫂深夜以淚洗面的愁容,看到了整座天都城內(nèi)外近百萬百姓的點點滴滴。
甚至于思緒飄飛,慢慢綿延千里,萬里。
幾乎看遍了整個北齊天下。
一念之間,見天地、眾生,最后回歸自我。
見天地,知天道浩然,常心懷敬畏,道法自然。
見眾生,懂萬靈悲苦,心存悲憫,慈悲無量。
見自我,明心見性克已修身,然后教化天下。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
陸承安緩緩睜眼,無任何異象浮現(xiàn)。
但整個書院、天都城,甚至是整個北齊天下所有眾生此時都仿佛心頭升起一抹感應(yīng)。
多了些許平時注意不到的情緒波動。
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將心比心’。
人只要有了‘將心比心’的概念,便可以為‘仁’。
若天下人人皆可將心比心,天下便再無爭端惡念。
整個北齊天下都仿佛得到了一次無聲無息的升華。
仿佛所有人都要進入到一種近乎于圣人的境界。
然而坐在書樓里的陸承安卻輕聲一嘆,心神瞬間從整個北齊收回。
那一瞬間的升華便就此被掐斷。
天下又恢復(fù)原來的模樣,絕大多數(shù)人并無任何改變。
陸承安之所以要這么讓,那是因為他明白一個至理——道法自然。
天下眾生心境上的升華不應(yīng)該由他以無邊神通來刻意拔苗助長。
因為就算他讓到了,這種不符合自然演化和天道自然的提升也必定會引來連他都無法預(yù)料的結(jié)果。
不管是普通人,還是讀書人,甚至是圣人,都應(yīng)該恪守一個道理。
道德,是用來律已而非責人的。
人若愿從教化,那是他的福緣因果。
人若不愿,也無需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