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萱掀開車簾,低頭鉆進(jìn)車廂。林冬凌端坐在馬車上等著,見她進(jìn)來,目光先落在她身上那件素白的綾羅裙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怎么穿得這樣單薄?”他聲音低沉,聲音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說著便伸手取過疊在一旁的披風(fēng)。
林如萱沒有動,任由林冬凌將披風(fēng)裹在自己身上。
披風(fēng)系好,林冬凌退開,林如萱卻上前,坐到他身側(cè),將頭靠在他肩上。
林冬凌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這個在內(nèi)廷中以陰狠狡詐聞名的男人,在女兒突如其來的親近中,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他的手懸在半空,不知該放在哪里,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生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撒嬌。
良久,他終是放松了緊繃的肩膀,抬起手遲疑地落在林如萱的發(fā)間。
少女的青絲柔軟順滑,像上好的絲綢,從指縫間輕輕滑落。
他笨拙地輕撫著,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連指尖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
“我保證?!彼穆曇舯绕綍r更低沉幾分,每個字都發(fā)自心底,鄭重的承諾:“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p>
無論是安遠(yuǎn)候府,還是京中那些暗藏的惡意,只要他還在,就絕不會再讓女兒受半分委屈。
馬車在青石板上平穩(wěn)行駛,車輪轆轆聲中,林府朱紅的大門很快出現(xiàn)在眼前。
秦管家等人上前恭候,林冬凌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親自扶著林如萱下車,一路將她護(hù)送回院中。
“你好好歇息,安遠(yuǎn)候府的事都交給我,別擔(dān)心?!?/p>
到了房門前,林冬凌囑咐了一句,便轉(zhuǎn)身欲離開。
林如萱卻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力量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爹,進(jìn)來坐坐吧!”
突如其來的稱呼,驚得林冬凌整個人一愣。他怔怔地看著林如萱,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被她趁機拽進(jìn)了屋里。
林如萱拉著呆愣的林冬凌在桌邊坐下,與他相對而坐,坦誠開口:“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你是我的親生父親?!?/p>
林冬凌臉上閃過一抹驚愕,隨即轉(zhuǎn)為復(fù)雜的情緒——有慌亂,有不安,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一直不肯與我相認(rèn),我明白你有苦衷,也尊重你的決定?!?/p>
林如萱繼續(xù)道,聲音輕柔卻堅定:“我總想著,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你覺得可以了,必定會與我相認(rèn)?!?/p>
她頓了頓,認(rèn)真的解釋自己深思熟慮后的決定:“可這次,我差點就死了。若是真就那么死了,到死都沒能好好叫你一聲爹,我該如何心安?這一年來,你對我的呵護(hù),你為我做的那么多事,我又該如何報答?”
“林如萱,不要胡說。”面對女兒的突然認(rèn)親,林冬凌下意識拒絕,聲音變得冷硬起來,像是在掩飾什么:“我才不是你爹,我只是……只是你母親的故友,因此代她照看你而已。”
“你明白我沒有胡說?!绷秩巛胬^林冬凌冰冷的手掌,她握得很緊,直視他的眼睛,認(rèn)真道:
“我不想再在死前后悔,我現(xiàn)在就要認(rèn)你。我想讓你也像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享受天倫之樂?!?/p>
“我想每天給你請安,想陪你吃飯,想告訴你我今天讀了什么書、種了什么花……這些,我都想和你一起做?!?/p>
“不可!”林冬凌斷然拒絕,他猛地起身,想要掙脫她的手離開。
可林如萱卻死死地拽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林冬凌幾次推拒,都沒能掙開??粗畠貉壑械膱远ㄅc執(zhí)拗,他終于頹然地垂下手,眼中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苦澀。
“林如萱,不要認(rèn)我?!彼D(zhuǎn)過頭,聲音沙啞,每個字都透著深深的疲憊:“你還小,不懂。等你長大了,等你明白世俗道理,你總有一天……會以我為恥?!?/p>
他是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是皇帝近侍,位高權(quán)重,可也是一個“殘缺”的人。人們表面上對他阿諛奉承,背地里嘲諷咒罵。
總有一天,林如萱必定會知道他的身份。
一個普通的叔叔是個太監(jiān),對她的感情沖擊應(yīng)該沒那么大,總不至于因覺得羞恥而斷絕關(guān)系。
如今,林如萱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林冬凌不覺高興,心中反而充滿了痛苦。
——誰能接受自己的父親是個太監(jiān)呢?!
與其被長大后的女兒嫌棄,林冬凌寧愿永遠(yuǎn)做她的普通長輩,一個沒有關(guān)系的“叔叔”。
林如萱靜靜看著林冬凌,看清他眼中盛滿了難以言說的自卑、痛楚,她的心也跟著輕輕抽痛。
她張手抱住林冬凌的腰,直接問:“爹說的是指……你是太監(jiān)這件事嗎?”
林冬凌渾身一震,他猛地低頭看向林如萱,眼中充滿了震驚與惶恐,仿佛最隱秘的傷口被人猝不及防地揭開。
他想離開,卻被林如萱抱得更緊。
“我不在意。”林如萱緊緊抱著他,將自己的溫度一點點傳遞過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是這世上最疼我、最護(hù)我的人?!?/p>
她抬頭直視林冬凌,眼中閃爍著清澈而堅定的光芒:“我敬你,愛你,怎么會以你為恥?我只會……心疼你。心疼你這些年一個人,過得那么辛苦?!?/p>
最后一句話落下時,林冬凌再也忍不住了。
他怔怔地望著女兒,望著她眼中純粹的理解與接納,那里面沒有半分虛偽,沒有半分憐憫,只有最真切的愛意。
多年來冰封的心防,在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他顫抖著伸出手,將女兒緊緊擁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如萱……我的女兒……”
林冬凌第一次以父親的身份,呼喚著女兒的名字,聲音哽咽,帶著壓抑了許久的思念:“爹爹對不起你,這么多年,讓你吃了很多苦?!?/p>
林如萱靠在林冬凌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顫抖的肩膀。
她想,這一世很幸運,她終于沒有認(rèn)錯爹。
她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護(hù)她、珍視她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