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昂的一番話,像一顆投入白凝凝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千層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回到家,她看著那個為她洗手作羹湯的男人,心中第一次產(chǎn)生了動搖。
他依舊對她無微不至。她隨口說一句想吃酸梅,他第二天就會跑遍全城,把最好的一罐送到她面前;她看醫(yī)書看得晚了,他會默默地端來一杯溫熱的牛奶,再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回床上。
可他越是這樣好,白凝凝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如果……他對自己所有的好,都只是出于“感恩”和“補償”呢?
或者說……這些體貼入微的舉動,都是他曾經(jīng)為林晚晴做過的?他那么會撩撥人,是不是就是在林晚晴那里練出來的?
凝凝一想到這里,就覺得心口一陣酸澀,堵得她上不來氣。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便如同瘋長的野草,在她心里肆意蔓延。她開始下意識地與傅清寒保持距離,用沉默和疏離來武裝自己那顆害怕受傷的心。
傅清寒自然感受到了她豎起的尖刺。他靠近一步,她就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兩人之間的甜蜜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打算今天早點下班,和凝凝好好談談,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就是這天,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找上了傅家主宅。
來人是原主白凝凝的遠房表姑。聽說白凝凝如今飛上枝頭變鳳凰,便動了心思,想來投奔,讓她幫忙給兒子在京市安排個體面的工作。
她直接找到了傅家主宅,恰好,傅老爺子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對于白家的親戚,傅老爺子自然是客氣接待。
那表姑喝著警衛(wèi)員泡的好茶,看著這氣派的院子,心中更是羨慕不已。為了拉近關系,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回憶”起白凝凝的往昔。
“哎呀,老爺子,您是不知道啊,我們家凝凝這孩子,從小就認死理,是個癡情的種!她對你們家向陽啊,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表姑一拍大腿,滿臉感慨地說道。
傅老爺子呷了口茶,含笑聽著。
表姑看老爺子有興趣,立刻開始拋出“具體事件”來增加說服力:
“您想啊,她一個孤女,每個月的撫恤金就那么點,自己都舍不得吃穿??伤兀坑彩鞘∠聛?,隔三岔五就去郵局,給向陽寄東西!什么麥乳精、肉罐頭,還有她自己熬夜織的毛衣!我當時還勸她,我說‘凝凝啊,你對自己好點’,可她怎么說?她說‘我苦點沒關系,向陽哥在京市,不能讓他比別人差了!’”
說到動情處,表姑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絲至今都無法釋懷的心疼和惋惜。
“最讓我心疼的,是有一年冬天,聽說向陽在部隊里急需一筆錢買什么學習資料,數(shù)目還不小。凝凝那點撫恤金哪夠???急得團團轉(zhuǎn)。結果您猜怎么著?”
“她……她把她那頭又黑又亮、像瀑布一樣的好頭發(fā),給剪了,賣給了收頭發(fā)的!”
“那頭發(fā),她寶貝得跟什么似的,我們那兒十里八鄉(xiāng)都找不出比她頭發(fā)更好看的姑娘了!就為了那幾十塊錢,她剪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回來后,她頂著個小子頭,被人笑了好久,她也不在乎,拿著那錢就跑去郵局給向陽匯過去了!她說,只要能幫到向陽哥,什么都值了!”
表姑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
“所以啊,后來聽說向陽那孩子悔婚,我們都替凝凝捏把汗,怕她想不開。你想想,頭發(fā)都為他剪了,那得是多大的情分?。”蝗诉@么一盆冷水澆下來,心里肯定恨死了!覺得傅家對不起她,那么多年的付出都喂了狗!”
她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玩笑的口吻,半是奉承半是打趣地說道:
“不過現(xiàn)在好了,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說起來也巧,這丫頭對你們傅家還真是一往情深??!你看,嫁不成那個讓她剪掉長發(fā)的男人,就嫁給他的親小叔!反正啊,都是嫁進你們傅家的大門,也算是圓了她當年的念想了!哈哈!”
這番話,她說者無心,純粹是為了活躍氣氛和討好。
傅老爺子也只當是個鄉(xiāng)下親戚的玩笑話,并未深究。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剛剛提前回家,打算和凝凝好好談談的傅清寒,正站在客廳的玄關處。他手里,還提著他特意繞路去買的、她愛吃的那家店的烤鴨。
可表姑那番“無心”的感慨,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一字不漏地、狠狠地捅進了他的心臟!
傅清寒常年都在部隊,對于白凝凝和傅向陽的過去,他只知道有婚約,但從未了解過任何細節(jié)。
而今天,他是第一次,從一個“親歷者”的口中,聽到了如此具體、如此令人心碎的“真相”。
——織毛衣?賣頭發(fā)?
——“嫁不成那個讓她傷透了心的,就嫁給他的親小叔!””
——“反正都是嫁進你們傅家的大門,也算是圓了她當年的念想了”!
他腦海中甚至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一個瘦弱的少女,為了心愛的男人,剪掉了自己最寶貴的長發(fā)……
“轟!”
傅清寒的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瞬間將所有事情串聯(lián)了起來:悔婚當天,她為什么那么平靜,還指名道姓要嫁給他?婚后,她為什么對傅向陽和周玉芬步步緊逼?而最近,在他以為兩人感情漸入佳境時,她為什么又突然開始疏遠自己?
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她不是不愛,她是因愛生恨!她嫁給自己,只是為了報復傅向陽,只是為了能留在傅家,讓那個傷透她心的男人,日日看著她,時時后悔!
他傅清寒,從頭到尾,都只是她復仇計劃里,最關鍵、也最可悲的一枚棋子!
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心動,所有的溫柔,在她眼里,可能都只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他手中那份還帶著溫度的烤鴨,瞬間變得冰冷而又諷刺。
“清寒?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傅老爺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驚訝地問道。
傅清寒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將烤鴨隨手放在桌上,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剛到。部隊還有事,我先回趟小院?!?/p>
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個表姑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那背影,挺直,卻也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蕭索和冰冷。
當晚,白凝凝送走要去三亞度假的秦悅回到家,迎接她的,不再是溫暖的燈光和男人等待的身影。
而是一室的冰冷和死寂。
傅清寒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有開燈,整個人都隱在黑暗里,像一尊沒有溫度的冰雕。
白凝凝心中一跳,察覺到了不對勁:“你……回來了?”
男人緩緩抬起頭,黑暗中,只有他那雙眼睛,亮得嚇人。那里面,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和寵溺,只剩下她從未見過的、混雜著失望、疲憊和……無盡陌生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