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平淡并沒有改變會議的進程，鄭江坐回原位，柳艾津卻站了起來，朗聲宣讀了省委常委會關于確認江南市石易縣作為縣域經(jīng)濟發(fā)展“試點樣板縣”的決定，并寄希望王立東同志能站好第一班崗，將“環(huán)保產(chǎn)業(yè)園”建設做到最好，給省委、省政府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散會后，陳青婉拒了所有或真或假的安慰與送別，連歐陽薇前來邀請說柳市長在辦公室等他都拒絕了。
“告訴柳市長，我突然頭有些疼，先到醫(yī)院去了。”
可開車離開江南市行政中心，陳青很快就把車靠在了不愿的路邊。
面無表情的拿出手機，撥通了郝云的電話。
“郝處長，”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可以收緊了?！?/p>
電話那頭，郝云只回了一個字：“好?！?/p>
沒有多問，沒有猶豫。
陳青掛斷電話，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城市的繁華，既是諷刺，也是見證。
市委常委會的塵埃落定，一切便以驚人的效率運轉(zhuǎn)起來。
拒絕了柳艾津的談話，當天下午，市委組織部李春秋部長就已經(jīng)親自帶著人前來找陳青，履行了這必要的程序。
陳青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就聽著李春秋按部就班的把鄭江在會上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陳青同志，市委市政府的意見，是希望你能把金禾縣也和石易縣一樣，煥發(fā)出活力，任重道遠??！”
“李部長，整個江南市就差我這么一個有能力的人了嗎？”
“陳青同志，組織上有綜合考慮?！崩畲呵锩娌桓纳?，非常鄭重的說道：“考慮到你去金禾縣開展工作有一定的難度，鄭書記和柳市長給了你重組金禾縣領導班子的權利，不合適的可以調(diào)離?！?/p>
“那就是說新的領導班子成員，我可以有絕對的......建議權？”
“原則上只要不違反組織規(guī)定，書記和市長都會點頭?！?/p>
“替我感謝領導的重視，我會考慮的?！标惽嗝靼走@句話后面的含義。
放權的條件是卡在“原則”上，至于什么是“原則”，心知肚明。
“小陳，我給你說句實話吧！”李春秋對身邊的干事擺了擺頭，干事很懂事的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你晉升的速度太快了?！崩畲呵镏毖缘溃骸鞍凑漳氵@個速度，要是不打磨一下，明年換屆鐵定是副市長的人選?？晒ぷ髂晗奘悄愕挠矀?，明白嗎？市里把你安排到金禾縣，已經(jīng)等同于給你創(chuàng)造了一個沉淀的機會?！?/p>
陳青笑道：“從副處直接提升到正處的縣委書記，我的年限似乎也不夠?。 ?/p>
“陳青，不要有抵觸的情緒，你的任職是省領導的安排，也是對石易縣之前工作的肯定?！崩畲呵锼坪鹾苁怯行┛嗫谄判?，“王立東同志已經(jīng)是副廳的行政級別了，你應該清楚這樣的配置......”
李春秋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
石易縣這個以“環(huán)保產(chǎn)業(yè)園”為建設目標的提案，省領導的重視程度。
而陳青這個副處級別的（代）縣長顯然不具備開創(chuàng)的資格了。
能把他從副處直接提拔到正處，這也是一種省領導的補償。
陳青笑了笑，“感謝省領導對我的照拂?！?/p>
李春秋嘆了口氣，“陳青，石易縣做得再好，你也頂多就是從副處提升到正處，知足吧！”
意猶未盡的話已經(jīng)很明白，陳青留在石易縣，會阻礙很多人的發(fā)展。
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級別的提升，就應該滿足了。
陳青也聽出了其中真正的意味。
石易縣恐怕要“制造”出的不只是一個王立東，應該還有一個“縣長”人選。
他要是不離開石易縣，誰能分潤這份功勞。
省里發(fā)改委主任嚴巡都要讓路，更何況自己一個副處級別的代縣長。
“李部長，我理解。我也不是有抵觸情緒，工作我會非常認真移交的?！?/p>
“你能想明白就好！”李春秋松了口氣，“陳青，即便是在金禾縣沒什么政績，兩屆任期滿，你肯定也是副廳。組織程序有時候不是誰都能改變的。”
這話已經(jīng)等于直白的告訴陳青，他的調(diào)動更多的是程序問題。
臨走前，李春秋告訴他明天交接完之后，抽時間先到市里見見領導，才能去金禾縣上任。
陳青點頭表示自己會接受組織的程序安排。
面無表情的當著李春秋的面打電話給縣委辦主任，通知他馬上召開縣委常委會。
至于人齊不齊都無所謂。
反正就是通知一下大家，他陳青被掃地出門，離開石易縣了。
李春秋沒有拒絕這個安排，出席并通報了市委常委會和市委組織部的決定，陳青同志調(diào)任金禾縣縣委書記。
而有關王立東和陳青的任前公示等一系列程序在下班前，很快就在市政府和石易縣、金禾縣公開。
快得讓人沒有太多時間回味與感傷。
與會的石易縣常委齊聲的祝賀，陳青也只是淡然的擺擺手，“各位抓住機會吧！過去的都過去了！”
他這話很明確的告訴了所有人，有關石易縣的一切，到今天就截止了。
拒絕了有人打來電話的邀約，陳青在會議結(jié)束后收拾了一下就直接下班回家了。
晚上，市政府秘書二科副科長趙皆又發(fā)來消息，恭喜他榮升。
陳青簡單的回了一句話：想去金禾縣？
很快，趙皆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非常小心的試探道：“領導，我有這樣的機會嗎？”
“你想就有！”陳青的回應很直接。
趙皆的回應非常迅速“只要在領導身邊，什么工作崗位都無所謂！”
陳青猶豫了一下，“你在副科的位置上還不足一年，認真工作，機會有，但不是現(xiàn)在！”
他不是沒有機會讓趙皆直接從副科提升到正科的位置，只是這么明顯的要人，就顯得自己早有準備了。
而且，市政府里還需要有人在。
這次李花在會前的提醒，說明柳艾津在人事問題上，對李花是有保留的，并沒有和盤托出。
趙皆在秘書二科還代理著科長，多一個渠道更好。
這個人從他進入市政府開始，就表現(xiàn)得很謹慎，卻意外的主動投效自己，這不是什么看清了自己今后的發(fā)展，或許只是對所有領導的一種態(tài)度。
可以利用，卻絕不是屬于自己應該招攬的對象。
當天晚上，手機的短信他一個都沒回。
所有人的恭喜，對他而言都是一個形式。
第二天一早，在石易縣縣長的辦公室里，陳青與那位由省里空降而來的新任縣委書記王立東進行了最后的交接。
王立東比陳青年齡大了十歲，但還是在干部任用的黃金年齡內(nèi)，帶著省直機關干部特有的那種矜持與審慎。
第一次與陳青握手，卻暴露出了他昨天在市委擴大會上的謙虛不過只是裝裝樣子。
雖然言語周到，但眼神深處是清晰的疏離，仿佛在刻意劃清界限，避免與這位“前任”有任何超出工作之外的瓜葛。
“王書記，以后石易縣的工作，就辛苦你了?！标惽嗥届o地說道，將厚厚一摞文件資料推向?qū)γ妗?/p>
“陳縣長——哦不，現(xiàn)在該叫陳書記了，”王立東嘴角牽起公式化的笑意，“你在石易縣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省領導對此是很滿意的。后續(xù)的工作，我們石易縣會在此基礎上積極推進，實現(xiàn)省領導制定的目標?！?/p>
陳青沒有在意對方言語中那種自然而然的“接管”姿態(tài)，甚至對其暗示就是來摘桃子的說法沒有理睬。
他事無巨細，將“環(huán)保產(chǎn)業(yè)園”的項目進度、關鍵節(jié)點、潛在風險、以及尚未解決的幾個遺留問題，和盤托出，沒有一絲保留。
這既是他作為干部的負責，也是他與石易縣最后的、鄭重的告別。
更是無可挑剔的工作交接。
他展現(xiàn)出的專業(yè)與冷靜，反而讓那位王書記在客套之余，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
“陳書記，其實......”
陳青打斷了他的話，“具體的內(nèi)容，相關局、辦的對接人都寫得很清楚，縣委的事，你可以咨詢一下縣委辦主任鄧明。”
王立東有些木然的接過陳青遞上來的名單，只是簡單的看了看，就放回了桌面。
“陳書記有心了！”他似乎也感覺到了陳青如此正式的交接太不符合常理，卻想不清楚是為什么。
但是，他放下名單的這個動作已經(jīng)顯示出他對這份名單的忽視。
陳青沒有糾結(jié)，石易縣的事與他已經(jīng)沒有關系。
至于眾人期望的結(jié)果，未必真能如大家所愿。
只是郝云能否頂?shù)米?，他也不太確定。
交接完畢，走出那間沒有待多久的辦公室時，陳青沒有回頭。
門外，鄧明已經(jīng)等候多時。
“陳書記，我送您！”鄧明的態(tài)度絲毫沒有改變，似乎陳青此刻離開只是出差。
陳青把手里的箱子遞給鄧明，“鄧明，知道我為什么離開嗎？”
“領導，能帶上我嗎？”鄧明接過箱子，一臉誠懇的看著陳青。似乎并不在意陳青話里的含義。
陳青鼻翼里發(fā)出一聲輕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