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棠帶著兩個娃，就這樣蹲了一夜。
那道門始終關得緊緊的。
江素棠根本不敢走遠，怕稍微走遠幾步，就是生死相隔。她害怕，太害怕了。
兩個娃不哭也不鬧，他們只是安安靜靜地陪在媽媽身邊，和媽媽一樣，無論如何他們都想看一眼“爸爸”。他們的名字叫顧江麥和顧江朵，所以顧叔叔就是他們的爸爸。
夜里來查房的護士勸江素棠：“嫂子。走廊里多冷啊，快回病房休息吧，病房里有暖氣?！?/p>
首都的冬天很冷，醫(yī)院這種地方更是冷。
“再等一會兒。”江素棠說：“我想離他近一點，安心一些。”
護士表情動容：“我去找找有沒有凳子，你們坐著等著。要是冷的話，去病房把被子拿來，蓋腿上就沒那么冷了，我們晚上值班的時候也那么蓋?！?/p>
“你們……”護士還想說些什么，話沒說完，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打開了。
從里面出來一位醫(yī)生，他戴著口罩，卻仍能看出悲傷的情緒。
“你是今天的值班護士？”
“是我?！弊o士回答。
“他們是誰。”醫(yī)生指的是江素棠和兩個娃。
“家屬，從外地來的，在這守了很長時間了?！弊o士說。
醫(yī)生瞥了一眼江素棠，又瞥了一眼兩個娃，語氣低沉道：
“人沒了，家屬可以準備后事了?！?/p>
一瞬間，江素棠面色慘白。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還沒有娶她，他怎么可以死！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江素棠反復地念叨著：“醫(yī)生，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他還活著是不是？”
“家屬你冷靜一點，人確實是沒了，死的挺安詳的?！贬t(yī)生說。
江素棠木然地看著醫(yī)生，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那一瞬間，是流不出眼淚的。
最后情緒崩潰，眼淚不停地往下流，直到身體抽搐窒息。
兩個娃也在哭，哭得渾身發(fā)抖。
“去找紙棺吧。”醫(yī)生對護士說。
護士輕拍江素棠的后背：“嫂子，兩個娃太小了，就別讓他們看見了吧?！?/p>
江素棠根本無法發(fā)出聲音，用盡渾身的力氣才說出那句：“那是他們的爸爸?！?/p>
護士悲傷地點頭：“也是，節(jié)哀順變。”
醫(yī)生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他調整了一下口罩的位置：“你是說，這倆娃是首長的孩子，他那個歲數，這么小的孩子？”
江素棠瞬間生氣了，顧銘鋒三十五歲，怎么就不能有三歲的娃……
怎么就不能有了！
江素棠憤怒地盯著醫(yī)生：“都怪你，你害死了我的丈夫！”
醫(yī)生后退一步：“家屬你冷靜一點，關于你這個……丈夫？你們這個關系我就不做評判了，但我們醫(yī)生全都是盡心盡力了，你可不能那樣說我們?！?/p>
“首長他都多大歲數了，到了這個年紀，自然死亡都算長壽了吧？”
“你也別在這等著了，一會兒人家兒女孫子來了，看到你算怎么個事？”
江素棠越聽越不對勁。
“什么兒女孫子？”
醫(yī)生清了清嗓子：“老首長都八十多歲快九十了，有兒女孫子不是很正常嗎？”
言外之意，難道就有一你一個小老婆？
都不知道你那倆娃是跟哪個野漢子生的，老實一點得了。
江素棠愣了一會兒，又突然笑了。
笑得很大聲，她的聲音是柔柔的，這樣的聲音回蕩在醫(yī)院走廊里，很難不讓人覺得陰森恐怖。
護士也推著紙棺回來了。
“這咋了……”護士問醫(yī)生，聲音都在抖。
江素棠抹了一把眼淚，又笑又哭：“所以顧銘鋒沒有死對吧？”
“他沒有死，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死的！”
醫(yī)生恍然大悟，搞錯了，徹底搞錯了。
“你是顧旅長的愛人?。俊?/p>
“顧旅長，他……他……他還行?！?/p>
至少還沒死。
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每多活一分一秒都算是奇跡。
“家屬你快帶著孩子回病房吧，這邊人就快出來了，別撞上?！?/p>
“嗯！”江素棠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直接把麥穗和花朵給抱起來了。甚至還小跑了幾步，跑到病房。
很快有什么東西推過去了。
金屬的輪子壓著地面，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應該就是運尸車了。
車輪一聲一聲猶如碾壓在江素棠的心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顧銘鋒。
大悲大喜之后又是深深的絕望。
她很怕……怕下一個……
突然，麥穗拼命地掙扎著，掙脫江素棠的懷抱。
他打開病房的門，然后給妹妹一個眼神。
花朵心領神會一般，跟著哥哥在走廊里跑。
一直跑到走廊的盡頭，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口。
醫(yī)生在和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交涉著什么。
因為剛剛認出尸體，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還沒關，有一條縫隙。
兩個娃就像小泥鰍一樣，從門縫鉆了進去了。
“你們干什么！”醫(yī)生想去擋著，沒擋住。
只能擋在外面的江素棠。
“這是重癥監(jiān)護室，誰都不允許進去！”
麥穗和花朵跑到顧銘鋒的病床前。
顧銘鋒的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戴的是呼吸機。
他的病服上面全是血跡，與蒼白的面色形成一種慘烈的對比。
重癥監(jiān)護室里面有醫(yī)生和護士。
他們眼疾手快地把兩個娃拉開，怕他們碰到顧銘鋒身上的管子，這些管子掉一個就是致命的。
麥穗的小臉變紅了，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嗚嗚……吧……粑！”
他的口齒不太清楚，更顯得奶聲奶氣。
雙胞胎的娃似乎心有靈犀，妹妹花朵也指著病床上的顧銘鋒：“啊……阿巴……”
兩個娃的口齒極不清晰，江素棠的眼淚卻掉了下來。
她的娃……她的娃，會說話了！
最終兩個娃被護士們驅趕了出來。
他們憋著一股勁，喊著爸爸爸爸……
一聲比一聲清晰。
江素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醫(yī)生，求求你們，讓我看一眼我的愛人吧，就一眼……求求你們……”
“這怎么回事？”旁邊六十多歲的男人問。
“顧旅長的愛人和娃，從外地來的，挺不容易的，但是……”
男人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給開個綠燈。”
“好的，將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