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田有福,正在公社辦公室里,對溫莞帶來的消息發(fā)愁。
“田書記,鴨群情況不對,蔫蔫的,吃食也不積極。原因還沒摸準(zhǔn),我已經(jīng)讓人趕緊去縣里請獸醫(yī)了。”
“什么?怎么會這樣?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今天早上,我已經(jīng)讓他們把精神最差的那幾只隔開了?,F(xiàn)在最要緊的是等獸醫(yī)來診斷?!?/p>
田有福揉了揉遍布血絲的眼睛,心緒不寧。
他最近這段時間,幾乎都睡不上整覺。
媳婦隱忍的哭,孩子微弱的哭,還有老母親捶胸頓足的哭……
每夜都換著花樣在家里上演。
現(xiàn)在,鴨群生病的消息又砸下來,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整個腦袋像要炸開。
可他畢竟是沙子墩公社的書記,身上有推不掉的責(zé)任。
“光等著不行?!彼麚沃雷诱酒饋?,“我得去池塘看看?!?/p>
他不顧大雨,穿好蓑衣,系緊帽繩,走了出去。
*
黃昏時分,田有??赐晁续喨?,見大部分鴨子精神狀態(tài)還好。
才松口氣,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剛進(jìn)門,田母就從東屋迎了出來,臉上是少有的凝重。
“有福,你過來,娘有話跟你說?!?/p>
田有福跟著母親走進(jìn)東屋,有些摸不著頭腦。
“娘,啥事?”
“有福啊,我聽說,咱公社那鴨子,快不行了?都是那個縣里來的女同志瞎指揮的?”
“娘,你聽誰胡咧咧的?鴨子是有點(diǎn)小毛病,但沒你說的那么嚴(yán)重?!?/p>
“你別糊弄我!人家老貴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有福啊,你可長點(diǎn)心吧!那城里丫頭靠不住,萬一干砸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了,屎盆子都得扣你頭上。你辛辛苦苦這么多年,可不能在這事上栽跟頭。”
“田老貴?”
他那遠(yuǎn)房小叔干的事情,他或多或少知道些。
“他的話您也能信?他那是……”
他本想說出來,但看到母親固執(zhí)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跟母親講道理,尤其還牽扯到長輩方面,壓根講不通。
見兒子嘴硬,田母開始打感情牌。
“有福啊,娘都是為了你好。你想想,你可是咱田家的獨(dú)苗。娘這心里,天天就盼著你能有個兒子,延續(xù)香火……”
說著,眼圈就紅了。
田有福最怕的就是這個,他低下頭,悶聲說:“娘,你別說了?!?/p>
“不說?為什么不說?!”
田母抹了把眼角,繼續(xù)哭訴:“老貴說了,他認(rèn)識個好姑娘,身板好,屁股大,就愿意找你這般有本事的老男人。只要你這邊同意,人家就愿意處處看??赡阋且驗轲B(yǎng)鴨子的事,把書記這身份丟了,人家姑娘怕是不愿意了!”
田有福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娘!你說啥呢!我有翠姑,有孩子!你說這話對得起翠姑嗎?”
“翠姑?她要是爭氣,給我生個孫子,我犯得著說這些?
“之前我讓你離婚,你口口聲聲說你不能對不起翠姑。還不惜花大價錢給我買個孫子,說繼承咱們老田家香火?!?/p>
“可結(jié)果呢?買來個病秧子,能不能養(yǎng)活還兩說呢!有福,你就聽娘一句勸,先不要跟那什么供銷社合作了,安安穩(wěn)穩(wěn)的,把咱自家的事弄好,行不行?算娘求你了!”
田母說著,哭嚎聲又起來了。
田有福最是見不得老母親這樣。
父親去得早,是母親一個人,吃糠咽菜,把他拉扯成人。
他知道母親的辛苦,從小沒有忤逆過母親的意思。
唯獨(dú)在娶翠姑這件事上,他硬氣了一回。
可這份硬氣,終究沒能撐到底。
母親嫌翠姑沒生兒子,他咬牙,東拼西湊,偷偷買回個男嬰。
母親吵吵讓他和翠姑離婚,他只能一邊安撫母親,一邊假裝打罵孩子和翠姑,勉強(qiáng)維著平衡。
他以為退讓能換來安寧,卻沒想到,母親現(xiàn)在越來越過分了!
連他的工作,都要插手了。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慌張的喊聲:“田書記,田書記在屋不?池塘那邊好像有點(diǎn)不對勁!”
田有福一個激靈,立馬回神,“我在。”
他沒再看田母一眼,轉(zhuǎn)身就朝門外走,“娘,公事要緊,這事以后再說。”
田母看著兒子的背影,哭聲戛然而止。
……
田有福走出院子,冷風(fēng)一吹,腦子清醒了不少。
他一邊走,一邊對來報信的人問:“具體咋回事?鴨群什么情況?”
那人喘著氣,緊跟著他的步子。
“書記,是溫組長讓我趕緊來叫您的。她在縣里請的獸醫(yī),人剛趕到,連口氣都沒歇就直奔池塘了。溫干事說這事兒恐怕不簡單,讓您務(wù)必馬上過去看看。”
田有福心里一緊,難道是鴨子的情況惡化了?
還是……發(fā)現(xiàn)了別的什么?
他加快了腳步,趕到池塘邊時,天都黑了,雨幕中只見一群人,帶著些手電晃動著。
溫莞就站在人群中央,正和一位提著藥箱的男人交談。
看到田有福,溫莞立刻迎上來,“田書記,您總算來了。獸醫(yī)同志剛做了初步檢查,情況比預(yù)想的嚴(yán)重。不是普通病癥,懷疑是急性中毒?!?/p>
“中毒?”
“是,癥狀來得急??催@情形,損失,恐怕小不了。”
損失不???
田有福兩眼發(fā)黑,身子都晃了一下。
這些鴨子,是社員們賴以生計的家當(dāng),好不容易跟供銷社談好了訂單。
真要是一下子全折在這里,他怎么跟大伙兒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