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鋼是華國當時最大的鋼鐵廠。
其規(guī)模和底蘊自然不是奉天旁邊那個臨時搭建的小廠房能比的。
按照原本的計劃,安鋼是準備全盤接收后續(xù)幾期蘇國援助的,當中自然包括新高爐。
所以,在廠區(qū)的規(guī)劃中,早就為新爐子預留出了一片足夠巨大的空間和配套的廠房。
現(xiàn)在,蘇國的援助雖然停了,但這片空地,正好派上了用場。
曲令頤站在空曠的廠房里,看著周圍已經(jīng)做好的準備,和提前預留好的各種接口管道位,相當滿意地點點頭。
當然,這個預留的位置,還不足以讓她修建起后世瞧見過的巨型煉鋼爐。
但是,曲令頤很滿足。
她心里很清楚,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雖然她腦子里裝著更先進的技術(shù)。
但以目前華國的工業(yè)基礎(chǔ)和材料水平……
步子邁得太大,很容易適得其反。
所以,她不打算一上來就搞得太超前,當時做圖紙的時候,按照上輩子六十年代中期的技術(shù)水平,規(guī)劃了三十噸級的水平。
話又說回來。
曲令頤覺得小,那也是用21世紀的眼光來說的。
三十噸這個噸位,在這個年代已經(jīng)不算小了。
既能滿足當前的需求,技術(shù)上又相對成熟,建造起來也更有把握。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鉛筆,開始圍著場地轉(zhuǎn)悠,在紙上飛快地寫寫畫畫起來。
列夫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曲令頤忙碌的身影。
雖然不能真的去看曲令頤寫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一個屬于華國鋼鐵工業(yè)的全新時代,即將由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親手開啟。
而他,一個來自蘇國的專家,已經(jīng)顯得有些多余,甚至……有些礙事了。
列夫是個相當識趣的人。
他嘆了口氣,有點為安鋼而高興,又有點失落。
他轉(zhuǎn)身走向劉廠長,壓低了聲音道:
“劉廠長,我準備從廠里的專家宿舍搬出去了?!?/p>
劉廠長一怔:
“列夫?qū)<?,你這是什么話?你搬出去干什么?”
列夫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廠房里那個還在忙碌的身影,坦誠道:
“現(xiàn)在,我的國家不準備給你們提供后續(xù)的幫助。我的技術(shù),已經(jīng)幫不上你們什么忙了”
“建造新高爐的過程、圖紙,是你們?nèi)A國自己的工業(yè)機密。我一個外國人,繼續(xù)待在這里不太好,而且……也浪費你們的物資?!?/p>
劉廠長怔住了。
他沒想到列夫能說出這番話。
他想要挽留,畢竟列夫這么長時間,幫了他們很多,而且列夫?qū)τ谒麄儼蹭?,一直是支持的,但是…?/p>
讓列夫留下這種事情,不是他能做主的。
就在這時,剛剛還在測量數(shù)據(jù)的曲令頤走了過來。
曲令頤的五感是被空間強化過的,自然聽到了列夫的話。
“列夫?qū)<?,您先別急著走?!?/p>
“雖然咱們要建新爐子,但是廠里原先的那些老高爐,不也還得繼續(xù)生產(chǎn)嗎?”
“關(guān)于之前的高爐冶煉,還有那些礦石的配比問題,我還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正想找機會向您好好請教請教呢?!?/p>
列夫一下就明白了。
請教?
以曲令頤的技術(shù)水平,哪里還需要向自己請教什么?
她這么說,分明是在維護他的尊嚴!
他心里忍不住感嘆。
曲令頤不光技術(shù)厲害,這人也太厚道,太讓人舒服了。
他點了點頭,感激地說道:
“好,既然曲工你這么說,那我就……暫時在宿舍再住一段時間?!?/p>
列夫一邊往回走,心里一邊盤算著,怎么就之前的項目多幫幫忙。
就在他往宿舍走的路上,一個廠里的干事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列夫?qū)<?!有您的電話!是從京市打過來的!”
電話?還是從京市打來的?
列夫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他快步走進辦公室,接起了那部黑色的電話。
“喂?”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謝爾蓋氣急敗壞的聲音!
“列夫!是我,謝爾蓋!”
“安鋼那邊,應(yīng)該已經(jīng)接到援助停止的通知了吧?我跟你說,要是那些華國人想趕你走,你一定要跟他們硬頂著!絕對不能就這么輕易地離開!”
謝爾蓋顯然是剛跟安德烈通過電話,火氣大得不得了。
“我剛接到安德烈的消息,他被那群該死的華國人從專家公寓里趕出去了!還有那些和他關(guān)系好的華國工人,全都被開除了!這是赤裸裸的報復!是針對我們蘇國專家的迫害!”
列夫:“???”
他忍不住道:“謝爾蓋,我……”
謝爾蓋壓根沒聽他說什么,忙不迭道:
“列夫,他們既然敢這么對安德烈,就敢這么對你!我猜他們找來的那個所謂的新工程師,肯定是個陰險毒辣的角色!”
“他們?nèi)绻s走你,你就賴在安鋼不走,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你怎么樣!回頭,咱們一起看他們的笑話??!”
列夫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
他握著話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陰險毒辣的工程師?
列夫忽然覺得非常荒謬。
謝爾蓋和安德烈,他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們還沉浸在“老大哥”的舊夢里,仍然在用傲慢于偏見,望向正在飛速發(fā)展的華國。
他們根本不知道。
他們口中那個“陰險毒辣”的工程師,是怎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列夫?列夫!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電話那頭,謝爾蓋的咆哮聲,把列夫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列夫沉默了半晌,隨后緩緩地開口:
“抱歉,謝爾蓋先生。你口中那個陰險毒辣的工程師,剛剛才邀請我,繼續(xù)留在專家宿舍里,直到我離開蘇國為止?!?/p>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過了好幾秒,謝爾蓋不可思議的聲音炸響:
“什么?!她……她讓你留下?列夫,你別上當!這些華國人最會耍陰謀詭計了!他們一定是不懷好意!”
“夠了,謝爾蓋先生?!?/p>
列夫打斷了他的話。
“我是一個工程師,我不想討論政治?!?/p>
“我愛我的祖國,但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我會保持我自己的判斷?!?/p>
“所以,關(guān)于這件事,我將保持沉默?!?/p>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將謝爾蓋所有的咆哮和質(zhì)疑,都隔絕在了電話的另一端。
但列夫覺得,他對得起他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