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曲令頤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她破天荒地沒有看書,而是坐在窗口,怔怔地瞧著窗外的天空。
嚴青山給她倒了杯熱水,放在她手邊,自己則坐在一旁,安靜地擦拭著他的那把配槍。
屋子里很安靜。
只有爐火燃燒時發(fā)出的畢波聲,和擦槍時的沙沙聲。
曲令頤捧著搪瓷缸,卻沒有喝水,只是怔怔地看著水面上氤氳升起的熱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嚴青山擦槍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
但他眼角的余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曲令頤。
他能感覺到,她今天很不對勁。
從下午開始,她就一直是這副樣子。
雖然她也在笑,也在和大家說話,但嚴青山能看出來,她的笑容背后,藏著很深的憂慮。
那是一種……一種非常急切,甚至帶著幾分恐懼的情緒。
這種感覺,讓嚴青山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他認識的曲令頤,一直都是從容不迫,自信滿滿的。
哪怕是面對蘇國專家的刁難,面對技術(shù)上的重重困難,她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流露出如此不安的神情。
到底是什么事,能讓她這么擔心?
他沒有出聲打擾她,只是默默地陪著。
那天晚上,哪怕是休息,曲令頤都有些不踏實。
本來她以為,累了這么多天,她能一覺睡到大天亮的。
可是,凌晨四點多的時候,曲令頤就醒了。
這會兒,天還沒亮,但她的人已經(jīng)睡不著了。
“令頤?”
嚴青山坐起來,瞧著身旁的曲令頤。
“你今天很不對勁,從下午開始就這樣了。”
“明明拖拉機成功了,鋼鐵項目也成功了,可是我總覺得,你還是有些不滿意,甚至我感覺……你還是有種緊迫感?!?/p>
這種“緊迫感”說出去只怕會讓人笑死。
這么快的速度搞定鋼鐵和拖拉機兩個大項目,這已經(jīng)是很多人值得驕傲的事情了。
許志剛都跟他說,要想辦法去讓曲令頤加入軍籍呢。
“所以……”他輕輕撫摸身旁女人的長發(fā),輕聲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為什么……這么急切?”
曲令頤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能告訴他嗎?
告訴他自己是穿書來的,告訴他她知道歷史的發(fā)展進程,告訴他未來會發(fā)生的自然災害?
不,不能。
這太匪夷所思了。
沒有人會相信的。
他們只會把她當成個說不吉利話語的瘋子。
可是,那場會吞沒不知道多少人,讓華國蒙受重創(chuàng)的災難確實快要來了。
她的空間內(nèi)有儲存的糧食,嚴青山又是軍屬,哪怕困難時期真的到來……
她可以很自信地說,她自己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
但是其他人呢?
曲令頤想起今天的那些村民,想起了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保護她的牛村長……
災難真的來的時候,很多地方會十室九空,會有人活活餓死。
受傷的,總會是這些最平凡、最樸素的人。
她都穿書了,都知道了歷史進程,手里也許掌握著能改變的契機……
她真的能做到只管自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受苦嗎?
曲令頤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嚴青山,我……我做了一個夢。”
“夢?”嚴青山微微一愣。
曲令頤點了點頭:
“我夢見……夢見1958年之后,在59年,我們國家……會遇到一場特別大的災難?!?/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災難”兩個字的時候,幾乎輕不可聞。
“我夢見,東北這片肥沃的黑土地,會變得干旱,干得裂開一道道口子,什么莊稼都長不出來……不光是東北,還有華國很多很多地方?!?/p>
“我夢見,很多人……會沒有飯吃,會因為肚子餓營養(yǎng)不好,得浮腫病,腿上一按一個坑?!?/p>
“甚至……我夢見有人餓死了?!?/p>
她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恐懼。
這不是她編造出來的故事。
這是前世她家里的老人口述過的。
是歷史書上看到的……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的記述。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嚴青山沉默了。
“做夢”的說法相當荒謬。
作為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相信科學,相信唯物主義的軍人,他本該對此嗤之于鼻。
可是,他看著曲令頤。
他能從她的神情,從她顫抖的聲音里,感受到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真實。
她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胡思亂想。
她是真的相信,那場災難會發(fā)生。
而且,嚴青山是受過專業(yè)訓練的。
他能看出來,當她提到“夢”的時候,她的神情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心虛和為難……
那一瞬間。
他意識到,曲令頤在說謊。
這并不是她夢到的那么簡單。
她對于這個“夢”的內(nèi)容相當確信,但是選擇用這種“夢境”的方式說出去……
難道,是某種不太常規(guī)、難以解釋的預測手段?
有這種可能。
她能設(shè)計出連蘇國專家都贊不絕口的拖拉機,能拿出震撼整個華國工業(yè)界的煉鋼技術(shù)……
那么,她能預測到未來幾年的氣候變化,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嚴青山伸出手,將曲令頤輕輕地攬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他沒有質(zhì)疑,也沒有追問。
他只是用一種無比堅定的語氣,在她耳邊說:
“我信你?!?/p>
曲令頤怔住了,她眨了眨眼,咽下心里的那一點酸澀。
她其實沒想到,嚴青山會相信的。
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嚴青山不信,她該怎么打圓場,或者該怎么找個理由透出來。
可她沒想到,他什么都沒問,就這么選擇了相信。
嚴青山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繼續(xù)說道:
“不管你說的是夢,還是別的什么。只要你認為它會發(fā)生,那我們就一起去面對?!?/p>
“令頤,不論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全力支持你。”
他頓了頓,想到了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
“安鋼的項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要到安鋼去嗎?”
曲令頤怔了怔,沒敢說話。
好像是這樣。
安鋼的工程很重要,她得盯著點。
嚴青山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想,笑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用太顧忌我。我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攢了很多假期,等我訓練一結(jié)束,我就去安鋼看你。”
聽到這番話,曲令頤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暖又漲。
原來,有人無條件信任和支持的感覺,是這么的好。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點了點頭,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壓力,似乎在這一刻減輕了許多。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了。
從今以后,她有了最堅實的后盾。
她抬起頭,看著嚴青山,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嗯!我們一起努力?!?/p>
她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