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燒一邊淋水？”老張瞪大了眼睛，“這……這不是淬火嗎？”

“不是淬火，是控制應(yīng)力！”曲令頤解釋道，“前面的加熱讓它服帖地卷上去，后面的激冷讓它瞬間收縮！”

“這一縮，就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把它死死地勒在內(nèi)筒上！只要我們把溫度和速度配合好，這鋼板不僅不會回彈，反而會越勒越緊！”

孫院長聽愣了。

他推算了一下，從物理學(xué)角度這確實可行，但這簡直是在鋼絲繩上跳舞，對工藝控制的要求太高了。

“這能行嗎？”有人小聲嘀咕。

“行不行，試了才知道！”曲令頤把袖子一挽，“老張，別坐著了，去把氣焊班的都叫來！把咱們所有的氧氣瓶、乙炔瓶都搬來！咱們自己動手改設(shè)備！”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重機廠的車間里火光沖天。

曲令頤親自拿著測溫槍，趴在卷板機旁邊。

“溫度320度！正好！進！”

“水！開水霧！滋——！”

隨著一陣刺耳的蒸汽嘶鳴聲，白霧騰空而起，瞬間籠罩了整個工作臺。

“焊！快點焊！”

早已在一旁待命的焊工們?nèi)讨邷睾退魵猓衩突涫骋粯記_上去，手中的焊槍噴吐出藍色的電弧，將那一層層鋼板死死地縫合在一起。

沒有人說話，只有機器的轟鳴聲、氣流的嘶吼聲和曲令頤那沙啞的指令聲。

當(dāng)?shù)谝还?jié)筒體終于包扎完成，冷卻下來后，孫院長拿著塞尺，顫顫巍巍地去測層間間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0.5毫米的塞尺插不進去。

0.1毫米的也插不進去。

“貼……貼嚴實了！”孫院長猛地直起腰，聲音都在抖，“這貼合度，比書上寫的還要好！這就是個實心的鐵疙瘩??！”

“成了！”

車間里瞬間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老張激動得一把抱住滿臉黑灰的曲令頤，眼淚把臉上的灰沖出了兩道溝。

曲令頤累得幾乎站不住，她靠在那個還帶著余溫的巨大筒體上，露出了來到這里后的第一個笑容。

這只“老虎”，終于被捆住了。

筒體的問題解決了，但攔路虎并不止這一只。

就在重機廠歡慶勝利的時候，隔壁的車間里卻傳來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

“滋——昂——滋——昂——”

那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指甲刮過黑板放大了幾千倍，震得人耳膜生疼。

這是從617廠搬來的那幾臺深孔鏜床發(fā)出的聲音。

“停！快停！刀要崩了！”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技師——617廠的“刀王”王師傅，心疼地拍下了急停按鈕。

機器緩緩?fù)Ｏ拢鯉煾祻哪蔷薮蟮匿摴芾锍槌鰩酌组L的鏜刀桿。

只見那合金刀頭已經(jīng)崩了好幾個口子，而剛剛加工出來的內(nèi)壁上，布滿了像波浪一樣的震紋。

“不行啊，曲總工?！蓖鯉煾蛋涯前褟U了的刀頭往地上一扔，蹲在地上直抽悶煙，“這活兒沒法干?！?/p>

曲令頤迅速趕過來，看著那些震紋，眉頭緊鎖。

“怎么回事？咱們以前造坦克炮管比這細多了，也沒出過這種事??？”

“不一樣?！蓖鯉煾祿u搖頭，用煙袋鍋指了指那巨大的工件，“以前那是炮管，壁厚，管子細，剛性好。”

“這玩意兒？直徑快一米了，雖然也是管子，但太空了。刀桿伸進去五六米長，那刀桿子就在里面晃悠，這叫‘讓刀’，而且還帶著共振。”

“這一震起來就像鬼哭狼嚎似的，刀頭根本吃不住勁，切出來的面跟搓衣板似的?！?/p>

這是深孔加工中最頭疼的“顫振”問題。

對于高壓容器來說內(nèi)壁必須像鏡子一樣光滑，哪怕有一點點劃痕，在高壓下都可能成為裂紋的源頭。

“咱們能不能加粗刀桿？”年輕的技術(shù)員小李提議。

“加粗了也沒用，這是懸臂結(jié)構(gòu)，越長越顫。”王師傅否決道，“除非……除非有人能在里面扶著刀頭。”

但這顯然不可能。

加工的時候里面全是高壓切削油和飛濺的鐵屑，人進去就是送死。

曲令頤圍著機床轉(zhuǎn)了好幾圈。

她聽著工人們的議論，腦海里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那是她在測試玄武坦克懸掛系統(tǒng)時的場景，坦克在越野時為了減少顛簸，需要液壓減震器來吸收履帶傳來的震動。

“王師傅，”曲令頤突然停下腳步，“你說得對，得有人扶著。既然人進不去，那咱們就讓刀桿自己長出幾只手來扶著！”

“啥意思？”王師傅愣住了。

“咱們給刀桿裝上減震器！”曲令頤興奮地比劃著，“咱們以前造坦克炮的時候，為了防止炮管發(fā)射時震動太大，不是用過木質(zhì)的支撐套嗎？但這回咱們不用木頭，咱們用膠木！而且是帶彈簧的！”

她迅速找來紙筆，畫出了一個草圖。

“在刀頭后面加上一圈膠木導(dǎo)向條。但是這導(dǎo)向條不是死的，后面頂著強力彈簧，或者是液壓囊！”

“當(dāng)?shù)稐U開始震動的時候，這導(dǎo)向條就會死死地頂在管壁上，把震動的能量給吸收掉！就像坦克的履帶壓過石頭一樣！”

王師傅盯著那個草圖看了半天，眼里的光越來越亮。他猛地一拍大腿：“這招絕??！這樣一來它想晃都晃不起來！”

“不僅如此！”曲令頤補充道，“咱們還可以把切削油的壓力加大，利用油壓把這些導(dǎo)向條撐開，形成一層油膜軸承！這樣既能減震，又不會劃傷內(nèi)壁！”

“小李！快！去庫房找膠木！找彈簧！咱們現(xiàn)場做！”王師傅來了勁頭，那個刀王的霸氣又回來了。

三個小時后，一個樣子怪異、帶著一圈觸角的新式鏜刀頭誕生了。

“開機！”

隨著電機的轟鳴，巨大的刀桿緩緩探入深邃的鋼管內(nèi)部。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聽著。

一秒，兩秒，三秒……

預(yù)想中那刺耳的尖叫聲沒有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均勻、令人極其舒適的“沙沙”聲。

那是最完美的切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