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軍區(qū)的靶場上，空氣中還彌漫著那種讓男人腎上腺素飆升的硝煙味。

剛剛下線的第50輛“五九·改”，也就是大家口中的“鐵王八”，剛剛完成了一輪極其漂亮的急速射。

一千米，五發(fā)全中。

這成績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是放在三個月前，那都得敲鑼打鼓，給全廠發(fā)喜糖。

陳司令那張大嘴咧得跟荷花似的，手里掐著半截煙，也沒點，就那么在那輛還是熱乎的坦克裝甲上拍得啪啪作響。

“帶勁！真他娘的帶勁！”

陳司令轉(zhuǎn)過頭，沖著周圍那一圈臉上掛著笑的軍官和工程師們喊道：

“瞧見沒有？這就是咱們自己的家伙事兒！以前老毛子的專家總說咱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現(xiàn)在咋樣？咱們造出來的這鐵疙瘩，我看比那T-54還要猛！”

眾人都跟著笑，附和聲一片。

李偉站在人群里，手里拿著數(shù)據(jù)記錄本，也是一臉的自豪。

這三個月，他是眼看著這幫工人是怎么拼了命地把產(chǎn)能提上來的。

那種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成就感，比喝了二兩老白干還讓人上頭。

可是，當他的目光掃過站在最外圍的曲令頤時，臉上的笑容卻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曲總工沒笑。

她不但沒笑，反而眉頭微微皺著，手里拿著一塊剛剛從靶子上取下來的鋼板殘片，那眼神，就像是看見了自家孩子考試雖然拿了第一，但最后一道大題卻是蒙對的一樣。

李偉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出問題了？

他趕緊擠出人群，湊到曲令頤身邊，壓低了聲音。

“曲總工，怎么了？這數(shù)據(jù)……看著沒毛病啊?！?/p>

曲令頤沒說話，只是把手里那塊還有些燙手的鋼板遞給了李偉。

“你自己看，穿深的深度。”

李偉接過鋼板，仔細看了看那個被穿甲彈燒蝕出來的孔洞。

這是一塊模擬敵方重型坦克的均質(zhì)鋼靶板，厚度180毫米，大傾角。

炮彈確實穿透了。

“穿透了啊……”李偉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不是達到了設(shè)計指標嗎？”

“是達到了指標，但那是‘及格線’?！?/p>

曲令頤的聲音很輕，但在李偉耳朵里卻像炸雷一樣。

“李偉，你還記得我設(shè)計的這門100毫米滑膛炮，理論上的膛壓是多少嗎？”

“記得，380兆帕?！崩顐ッ摽诙觥?/p>

這數(shù)據(jù)他背得滾瓜爛熟。

為了承受這個膛壓，他們可是費了老鼻子的勁，用了最新的電渣重熔鋼，還搞了身管自緊工藝。

“那你看剛才的實測數(shù)據(jù)，膛壓到了多少？”

李偉趕緊翻開記錄本，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里劃過，最后停在了一行小字上。

【平均膛壓：310兆帕】

李偉愣住了。

少了整整70兆帕！

這就像是你買了一輛能跑300碼的法拉利，結(jié)果油門踩到底，只能跑220。

不是車不行，是油不行！

“這炮，沒吃飽?！?/p>

曲令頤嘆了口氣，把目光投向遠處那些堆積如山的炮彈箱。

“我們的鋼好了，加工精度上去了，炮管能扛住更大的勁兒了。”

“可是我們的發(fā)射藥，拉了胯?！?/p>

“還是老式的單基藥，甚至有一部分還是為了這就產(chǎn)能，用的庫存老藥。”

“這就好比給這頭猛獸喂的不是肉，是糠?！?/p>

“它有力氣也使不出來?！?/p>

李偉聽得直嘬牙花子。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如果膛壓上不去，這門長倍徑火炮的潛力就發(fā)揮不出來。

雖然現(xiàn)在打五九夠用了，但要是以后遇上更硬的茬子呢？

比如鷹國正在研制的M60，或者那個傳說中還在圖紙上的T-62？

到時候，這點穿深可就要命了。

“那……咱們換藥？”李偉試探著問，“換雙基藥？或者更高級的三基藥？”

“換藥？”

曲令頤苦笑了一聲。

“李工，你知道咱們現(xiàn)在的化工底子有多薄嗎？”

“別說三基藥了，就算是高質(zhì)量的雙基藥，咱們現(xiàn)在的產(chǎn)量都供不上?！?/p>

“沒有足夠的硝化棉，沒有足夠的硝酸，沒有足夠的黑索金?！?/p>

“這就是咱們的短板?！?/p>

“機械工業(yè)咱們是靠著一股狠勁硬沖上來了，可這化學工業(yè)……”

曲令頤沒往下說。

化學工業(yè)，那是需要時間沉淀，需要龐大的基礎(chǔ)配套的。

不是靠幾個八級工拿銼刀就能銼出來的。

陳司令這會兒正好走過來，看兩人臉色不對，大大咧咧地問：“咋了這是？咱們都贏了，怎么還跟打了敗仗似的？”

李偉看了曲令頤一眼，見她沒反對，便硬著頭皮把發(fā)射藥威力不足的事兒給解釋了一遍。

陳司令聽完，愣了半天，手里的煙都被捏扁了。

“你的意思是說，咱們手里拿著把屠龍刀，結(jié)果沒勁兒揮？”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崩顐c頭。

陳司令是個急性子，一聽這個就急了：“那找化工局?。∽屗麄兘o咱們造好的！哪怕貴點也行啊！”

“這不是錢的事兒，司令?！?/p>

曲令頤開口了。

“這是咱們整個國家的工業(yè)血管，缺血。”

陳司令沉默了。

他是個帶兵的，雖然不懂化學反應(yīng)式，但他懂什么是“缺血”。

戰(zhàn)場上，戰(zhàn)士們流血是因為敵人。

工廠里，機器缺血，那是因為窮，是因為底子薄。

這種無力感，比面對敵人的沖鋒還要讓人難受。

……

第265章來自黑土地的求救信

當天晚上，曲令頤回到了家屬院。

雖然是“總工”，但她的住處依然很簡單，兩間紅磚房，一個小院子。

嚴青山正在院子里劈柴。

這男人雖然現(xiàn)在是團長了，但那股子從泥土里帶出來的樸實勁兒一點沒變。

看著那結(jié)實的背影，曲令頤心里那點關(guān)于發(fā)射藥的煩躁，稍微平復(fù)了一些。

“回來了？”

嚴青山聽到腳步聲，放下斧頭，拿毛巾擦了擦汗，臉上露出了那種只有面對曲令頤時才會有的憨厚笑容。

“飯在鍋里溫著呢，今天食堂做了紅燒肉，我給你搶了一份。”

曲令頤心里一暖。

這就是家。

無論外面的世界是炮火連天還是工業(yè)競賽，這里總有一碗熱乎飯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