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p>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
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是鄭華年的得意門生,技術科的副科長,高建民。
“老師,安鋼的人到了,我已經安排他們先去招待所住下了?!?/p>
“嗯?!编嵢A年點了點頭,指了指桌上的文件,“這個,你也看了吧?你怎么看?”
高建民的臉上,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困惑和不解。
“老師,說實話,我……看不懂?!?/p>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這個的數據,實在是……太夸張了?!?/p>
“我們廠里最好的平爐,蘇國專家手把手幫我們建的,最好的時候,焦鋼比也才做到?!?/p>
“這一下干到1以下,這……這不對吧?”
高建民半開玩笑地說道。
鄭華年卻沒笑。
他嚴肅地說道:“技術上,利用噴吹煤粉替代部分焦炭,理論上確實可以降低焦鋼比?!?/p>
“這個思路,國際上十幾年前就有人提出來了。”
“但是,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p>
“要在上千度的高爐里玩這個,技術難度太高了,尤其是那個氧煤噴槍,簡直就是個魔鬼!”
“全世界都沒幾個實驗室敢說自己搞定了?!?/p>
“他們安鋼……就憑一個黃毛丫頭,就搞定了?”
鄭華年的語氣里,充滿了技術人員特有的那種,對未知事物的審慎和懷疑。
“那……老師,我們怎么辦?”
“上面文件都下來了,讓我們全力配合,還說要把我們最好的地塊騰出來,建這個新爐子?!备呓駟柕?。
鄭華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熱火朝天的生產景象。
那是他奮斗了一輩子的地方,是他引以為傲的鋼鐵王國。
現在,一群外來戶,拿著一個他聞所未聞的技術,就要在他的地盤上,動土,建爐子。
他的心里,本能地產生了一股抵觸情緒。
這不是嫉妒,而是一種老牌強者的驕傲和對未知的警惕。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文件是文件,我們當然要執(zhí)行?!?/p>
“但是,技術是技術,我們也要有自己的判斷?!?/p>
“明天,開個技術交流會。讓安鋼來的那幫‘教導隊’,給我們好好講一講,他們這個‘純氧頂吹轉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p>
“建民,你準備一下,把我們技術科最能提問題的幾個刺頭都叫上。”
“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有真本事,還是……上面某些人,為了政績,搞出來的噱頭。”
鄭華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他不是要故意刁難。
他是要對武鋼負責,對國家的鋼鐵生產負責。
如果這個新技術真的那么神,他鄭華年第一個帶頭學!
就算讓他給那個叫曲令頤的小丫頭當學生,他都認!
但如果,這里面有什么貓膩,或者技術本身就不成熟,有巨大的安全隱患……
那對不起。
就算頂著上面的壓力,他鄭華年,也絕不會讓這么一個“定時炸彈”,在武鋼安家落戶!
第二天,武鋼辦公大樓最大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一邊,是鄭華年領銜的,武鋼技術科、生產科、安全科的所有工程師和領導。
一個個表情嚴肅,正襟危坐,看起來就像是來參加一場學術答辯的評委。
另一邊,是張立軍和他的幾個老師傅,顯得有些單薄和局促。
張立軍看著對面那黑壓壓的一片人,手心里全是汗。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
對面坐著的,隨便拎出來一個,那都是在行業(yè)里響當當的人物。
而他,現在要給這幫大神講課。
壓力山大!
“咳咳,”鄭華年清了清嗓子,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扶了扶金絲邊眼鏡,目光落在張立軍身上,語氣雖然客氣,但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張總工,遠道而來,辛苦了。”
“我們武鋼,對工業(yè)部推廣的新技術,是非常歡迎,也是非常支持的。”
“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請張總工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貴廠研發(fā)的這個‘純氧頂吹轉爐’?!?/p>
“也好讓我們這些搞了一輩子平爐的老家伙,開開眼界,學習學習?!?/p>
他這話說的,表面上客客氣氣,但那股子“老大哥”的優(yōu)越感,卻怎么也藏不住。
張立軍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起了曲工的囑咐:“不要跟他們爭論,不要跟他們解釋?!?/p>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把我們的技術,我們的數據,清清楚楚地擺在他們面前?!?/p>
“事實,勝于一切雄辯。”
想到這里,張立軍心里有了底。
他站起身,對著眾人鞠了一躬,然后拿出了他們連夜準備好的圖紙和技術資料。
“鄭總,各位領導,各位專家,我叫張立軍,是安鋼的總工程師?!?/p>
“今天,我就把我們這個新爐子的一些情況,向各位領導做個匯報?!?/p>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張立軍拿出了他這輩子最好的狀態(tài)。
從爐體結構,到頂吹氧槍的設計,再到最核心的噴煤系統(tǒng),他講得口干舌燥。
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
然而,他講得越詳細,對面那幫專家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終于,在他講到噴煤系統(tǒng)時,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中年工程師,忍不住舉起了手。
“張總工,我打斷一下?!?/p>
“我有個問題。按照你的說法,你們的氧煤噴槍,是要深入到1600多度的鋼水里進行工作的。而且還要同時噴吹高壓氧氣和煤粉。”
“我就想問問,你們的噴槍,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解決冷卻問題的?”
“據我所知,目前全世界,都沒有任何一種金屬材料,能長時間承受這種極端工況而不被燒毀!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問題,極其尖銳,直接問到了最核心,也是最難的技術點上!
會議室里所有武鋼的工程師,都把目光投向了張立軍,眼神里帶著審視和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