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張立軍就一路小跑地沖了進來。

臉上還帶著點油污，一臉的莫名其妙。

“廠長，啥事??？火急火燎的，我那邊正帶著人調(diào)試噴槍呢！”

劉平?jīng)]說話，只是把那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你自己看。”

張立軍狐疑地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張越大，那模樣，跟見了鬼似的。

“總顧問？教導(dǎo)隊？去……去武鋼？！”

張立軍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啥玩意兒？

讓他，張立軍，一個安鋼的總工，帶著幾個車間的老師傅，去武鋼當(dāng)老師？

開什么國際玩笑！

武鋼是什么地方？

那里面的總工程師，那都是國內(nèi)泰山北斗級的人物！

說不定還是他張立軍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讀書時，教科書上提到過的大神！

讓他去指導(dǎo)大神搞技術(shù)？

這不是耗子給貓當(dāng)伴娘，找死嗎！

一股巨大的惶恐和不自信，瞬間就攫住了他。

“廠……廠長，這……這不行啊！”

張立軍的臉都白了，“我……我不行！我哪有那個水平啊！”

“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都是跟在曲工屁股后面學(xué)的，自己幾斤幾兩，我心里清楚得很！”

“去了武鋼，那不是丟人嗎？是丟咱們安鋼的臉！更是丟曲工的臉??！”

他急得滿頭大汗，打起了退堂鼓。

“啪！”

劉平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張立軍的鼻子就罵。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什么叫不行？！京城的文件都下來了，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

“你怕什么？！技術(shù)是假的嗎？那個零點九七的焦鋼比，是你眼花看錯了？！”

“你身后站著誰？站著曲工！站著咱們整個安鋼！站著工業(yè)部！站著軍委！”

“你這是去傳授經(jīng)驗！是去執(zhí)行國家任務(wù)！你給我把腰桿挺直了！”

劉平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張立軍臉上了。

“我告訴你，張立軍！這次，不光是你個人的事，也不光是咱們安鋼的事！”

“這是國家交給我們的政治任務(wù)！只許成功，不許失?。　?/p>

“你要是敢在外面給老子丟了人，看我回來不扒了你的皮！”

被劉平這么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張立軍反而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腦子里的那股惶恐勁兒，竟然慢慢退去了。

是啊……

我怕什么？

技術(shù)是真的！數(shù)據(jù)是真的！

我身后站著曲工！

曲工是誰？那是技術(shù)上校！

是“鑄盾計劃”的首席工程師！

是連京城那些大領(lǐng)導(dǎo)都當(dāng)成寶貝疙瘩的神仙人物！

有她給我撐腰，我怕個鳥！

一股熱血，猛地從張立軍的心底涌了上來。

他猛地一挺胸，抬起頭，眼睛里瞬間就充滿了光。

“是！廠長！我錯了！”

他大吼一聲，聲音洪亮如鐘。

“我保證！堅決完成任務(wù)！絕對不給咱們安鋼丟臉！不給曲工丟臉！”

劉平看著他那副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樣，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張立軍的肩膀，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這就對了嘛?！?/p>

“記住，你們這次出去，代表的，就是咱們國家最先進的煉鋼技術(shù)！”

“你們就是權(quán)威！”

“不用怕，不用虛！拿出咱們安鋼人那股不服輸?shù)膭艃簛恚∩駬鯕⑸?，佛擋殺佛！?/p>

“出發(fā)前，曲工會親自給你們開個短會，做最后的動員和技術(shù)交底?！?/p>

“去吧，準(zhǔn)備一下，帶上你最得力的兵！咱們安鋼的‘工頭’，要出征了！”

......

幾天后，一列綠皮火車呼嘯著駛?cè)虢恰?/p>

張立軍帶著幾個精挑細(xì)選出來的老師傅，下了火車，踏上了這片陌生的土地。

看著火車站門口，“武鋼歡迎您”幾個大字，幾個從安鋼出來的老師傅，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心里頭發(fā)虛。

“我的娘，這就是武鋼的地盤了？氣派！真他娘的氣派！”

一個叫王鐵柱的老師傅，忍不住咂舌。

“可不是咋的，你瞅瞅這路，比咱們安鋼廠區(qū)的主干道都寬！不愧是老大哥??！”

張立軍聽著身后的議論，心里頭也一樣打鼓。

但他想起劉平廠長和曲工的囑咐，還是強行把腰桿挺得筆直，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都打起精神來！咱們是來當(dāng)老師的，不是來旅游的！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給咱們安鋼丟人！”

話是這么說，可當(dāng)他們坐上武鋼派來接站的嘎斯吉普車，一路開進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廠區(qū)時。

所有人的心里，還是被那股撲面而來的磅礴氣勢給震撼了。

高聳入云的煙囪，密如蛛網(wǎng)的管道，一眼望不到頭的廠房，還有那在鐵軌上穿梭不息，冒著白氣的火車頭……

這里的一切，都比安鋼大了好幾個號！

這里，就是國內(nèi)的鋼鐵長子！

武鋼，總工程師辦公室。

一個年近六旬，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穿著一身干凈的藍色工作服，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的老人，正拿著一份文件，眉頭緊鎖。

他就是武鋼的總工程師，鄭華年。

一個在圈內(nèi)鼎鼎大名的人物，國內(nèi)第一批留學(xué)蘇國的冶金專家，武鋼平爐煉鋼技術(shù)的奠基人之一。

他手里的，正是工業(yè)部下發(fā)的那份關(guān)于推廣新式煉金技術(shù)的紅頭文件。

“純氧頂吹轉(zhuǎn)爐？”

“焦鋼比？”

鄭華年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深深的懷疑。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搞了一輩子煉鋼，從D國的貝塞麥轉(zhuǎn)爐，到米國的托馬斯轉(zhuǎn)爐，再到蘇國的平爐，他哪一樣沒有研究過？

全世界的煉鋼技術(shù)，他都了如指掌。

焦鋼比能做到1.2，那都已經(jīng)是世界頂尖水平了。

這個，是怎么冒出來的？

安鋼？

他印象里，技術(shù)落后，設(shè)備陳舊，怎么可能突然搞出這么個顛覆性的玩意兒？

還說是什么……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搞出來的？

鄭華年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

他不是不相信組織，不相信文件。

但是，作為一個嚴(yán)謹(jǐn)?shù)?，搞了一輩子技術(shù)的人。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件事，處處都透著一股不尋常。

甚至可以說是……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