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征越說越激動。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羅部長。

“照你這個邏輯，我們當初革命的時候，隊伍里那么多出身地主、富農(nóng)家庭的同志，是不是都該被清洗出去？！”

“他們是不是都不可靠，都有政治風險？！”

“看一個人，不是看她從哪里來！是看她往哪里去！是看她的實際行動！”

“曲令頤同志用她的行動，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證明了她對這個國家，對我們黨，是懷著一顆赤誠之心的！”

“你們憑什么還要揪著她那個所謂的‘出身’不放？！”

馮遠征這番話，如同一連串的炮彈，轟得整個會議室嗡嗡作響。

羅部長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他沒想到，馮遠征的反應會這么激烈，直接給他扣上了“唯成分論”的大帽子。

他扶了扶眼鏡，冷哼了一聲。

“遠征同志，不要給我扣帽子。我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存在的風險。”

“我們可以給她榮譽，給她獎勵，甚至可以讓她當勞動模范，當政協(xié)委員！”

“但是，讓她穿上軍裝，進入核心崗位，這是兩碼事！”

“我們可以繼續(xù)聘請她當技術(shù)顧問，讓她在安鋼，或者其他地方，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p>

“這樣既能發(fā)揮她的才能，又能規(guī)避掉不必要的政治風險?！?/p>

“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

“穩(wěn)妥？！”馮遠征氣得笑了起來，

“在你眼里，什么都要求穩(wěn)妥！”

“敵人的飛機大炮在天上飛，在海上漂的時候，你怎么不跟他們說要穩(wěn)妥一點？！”

“我們需要的是鋼鐵！是能保家衛(wèi)國的利器！”

“曲令頤就是那個能為我們鑄造利器的頂級工匠！”

“你不讓她進到最好的兵工廠，不給她最好的材料，不讓她接觸最核心的圖紙，卻讓她在外面當個什么‘顧問’？”

“這才是最大的浪費！是對國家和人民最大的不負責任！”

眼看著兩個人就要吵翻天，一直沉默的鐘老，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遠征，你先坐下?！?/p>

他示意馮遠征冷靜，然后看向了另一位一直沒說話，但手里卻拿著一支筆，在不停計算著什么的中年人。

那是國家計委的高主任。

一個掌管著國家錢袋子和物資調(diào)配的“大管家”。

“高主任，”鐘老緩緩開口，

“你一直在算，我想聽聽你的看法?！?/p>

“從你們計委的角度，從國家經(jīng)濟的角度，這個零點九七的焦鋼比，意味著什么？”

高主任停下了筆，抬起頭。

他的表情，不像馮遠征那樣激憤，也不像羅部長那樣嚴肅。

他的臉上，是一種混雜著震驚、狂喜和一絲肉痛的復雜神情。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拿起那張寫滿了數(shù)字的草稿紙，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剛才，簡單地算了一筆賬?！?/p>

“按照我們?nèi)ツ甑匿撹F總產(chǎn)量，和全國焦炭的平均消耗水平來計算。”

“如果，全國的鋼鐵廠，都能換上曲工設計的這種新爐子，實現(xiàn)零點九七的焦鋼比……”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的結(jié)論。

“我們每年，至少可以省下來數(shù)百萬噸，甚至上千萬噸的冶金焦炭！”

“同志們，這是什么概念？”

“我們?nèi)ツ?，為了從蘇國和東歐進口那點焦炭，花了多少寶貴的外匯？”

“那些外匯，如果省下來，我們可以從國外買多少先進的設備？可以多養(yǎng)活多少個重點實驗室？”

“這還只是算的省錢的賬！”

“更重要的一筆賬是，用這些省下來的焦炭，我們能多生產(chǎn)出多少鋼鐵？！”

“就像遠征同志說的，鋼鐵產(chǎn)量，幾乎可以翻一番！這還只是最保守的估計！”

“產(chǎn)量翻一番，我們就有足夠的鋼材，去全面鋪開拖拉機的生產(chǎn)線！”

“就能去開墾北大荒那幾千萬畝的黑土地！就能在未來幾年，極大地緩解我們國家糧食緊張的局面！”

“我們就有足夠的鋼材，去建設更多的鐵路，更多的工廠，更多的橋梁！”

“我們就有足夠的特種鋼，去造我們自己的飛機，自己的坦克，自己的萬噸輪船！”

高主任的語速越來越快，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一個經(jīng)濟學家看到藍圖時的光芒。

“所以，在我看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技術(shù)問題，也不是一個孤立的政治問題。”

“這是一個關系到我們國家未來五年，十年，甚至更長遠發(fā)展戰(zhàn)略的，核心問題！”

“曲令頤同志，她不是一個人，她代表的是一種全新的，足以撬動我們整個國家工業(yè)體系的，先進生產(chǎn)力！”

“對于這樣的先進生產(chǎn)力，我們的態(tài)度，不應該是‘規(guī)避風險’。”

“而應該是‘不惜一切代價，為其創(chuàng)造最好的條件’！”

高主任的話，擲地有聲。

他從一個全新的，更加宏觀的角度，闡述了曲令宜的價值。

如果說馮遠征是從“槍桿子”的角度出發(fā)，那高主任就是從“錢袋子”和“米袋子”的角度，給了羅部長最有力的一擊！

羅部長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沒想到，連計委這邊，都如此旗幟鮮明地支持曲令頤。

會議室里的氣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支持和反對的意見，激烈碰撞，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終，主持會議的一位老領導，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終止了這場爭論。

“好了，都不要再吵了?！?/p>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沉聲說道：

“這件事，茲事體大?！?/p>

“雙方的意見，都有各自的道理。這已經(jīng)不是我們這個層面能夠決定的了?！?/p>

“把今天會議的所有記錄，連同原始報告，原封不動地，呈上去。”

“請他來做最后的決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