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了另一個人,面對如此龐雜而棘手的信息洪流,恐怕早就焦頭爛額,精神崩潰了。
但曲令頤,卻像一臺擁有無窮算力的超級計算機,
她將所有的問題,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滬鋼的問題,讓他們聯(lián)系基建工程兵?!?/p>
“我記得我們有一個‘浮筏式地基加固’的預案,正好可以用上。讓他們不要怕花錢,安全第一?!?/p>
“重鋼的問題,有意思。”曲令頤的眼睛一亮。
她對這種技術(shù)難題,有著一種獵人般的興奮。
她立刻讓高馳帶隊,成立了一個“釩鈦磁鐵礦綜合利用”課題組,親自飛了過去。
她知道,那不是雜質(zhì),那是寶藏!
一旦攻克了提煉技術(shù),那就意味著國家憑空多出了一條極其寶貴的,戰(zhàn)略級的稀有金屬供應(yīng)鏈!
至于北大荒那邊的問題……
曲令頤的回復,簡單而粗暴。
“告訴那幫少爺兵,儀器壞了,就用手!用眼睛!用耳朵!用腦子!”
“告訴他們,一拖廠的老師傅們,冬天是怎么用開水燙手來保持觸覺的!他們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就讓他們滾回來!”
電報發(fā)過去,那邊再也沒有了抱怨聲。
就這樣,在她的運籌帷幄之下,一個又一個的難題被攻克,一個又一個的瓶頸被打破。
三年計劃在磕磕絆絆中,卻又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著。
而曲令頤,也在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中,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嚴青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這天深夜,嚴青山端著一碗剛燉好的雞湯,走進辦公室。
曲令頤還趴在桌子上,對著一張畫滿了復雜電路圖的圖紙,在飛快地計算著什么。
她的眉頭緊鎖,眼神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guān)。
桌角的臺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映照著她那張日漸清減的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了一片疲憊的陰影。
嚴青山的心,猛地一揪。
他感覺自己的妻子,就像一根蠟燭,在用一種奮不顧身的方式,燃燒著自己,照亮著這個國家前進的道路。
他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他知道,他無法阻止她。
因為,這是她的理想,是她的戰(zhàn)場。
他走上前,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雞湯,放在了她的手邊。
曲令頤似乎沒有察覺,依舊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令頤,”嚴青山終于忍不住,輕聲開口,“喝口湯吧,你都快一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了?!?/p>
曲令頤像是才從另一個時空回過神來,她茫然地抬起頭,看了看嚴青山,又看了看那碗雞湯,眼神里閃過一絲歉意。
“……我忘了?!彼嗔巳喟l(fā)脹的太陽穴,聲音里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
“再忙,也要吃飯啊?!眹狼嗌桨焉鬃舆f到她手里,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和寵溺,“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再這么下去,計劃還沒完成,你先倒下了。”
曲令頤聽話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湯。
溫熱的液體滑入胃里,驅(qū)散了些許的疲憊。
她看著丈夫那張寫滿了擔憂的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夾雜著一絲愧疚。
她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是太忽略他了。
“對不起啊,青山?!彼p聲說道,“讓你擔心了。”
“跟我說什么對不起?!眹狼嗌阶谒磉?,伸出手,輕輕地幫她理了理額前有些凌亂的碎發(fā)。
他的動作很輕柔,眼神里滿是疼惜。
“我知道你忙的是國家大事。我?guī)筒簧鲜裁创竺Γ茏龅?,也就是讓你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不過,我今天來,可不光是給你送雞湯的?!?/p>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p>
“哦?”曲令頤有些好奇地抬起頭。
能被他稱之為“天大的好消息”的,會是什么?
嚴青山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電報紙,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猜猜,這是從哪兒發(fā)來的?”
曲令頤的目光,落在了電報紙的抬頭處。
【發(fā)報單位:北大荒農(nóng)墾總局】
她的心,猛地一跳!
“怎么樣?想起來了嗎?”嚴青山笑著說道。
“算算日子,從第一批‘東方紅’,源源不斷地開進北大荒,到現(xiàn)在,也快一年了吧?”
“那些被鐵牛們開墾出來的荒地,種下的第一季莊稼,現(xiàn)在,也該……”
他的話還沒說完,曲令頤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激動和狂喜的光芒!
秋收!
她想起來了!
北大荒,要秋收了!
她忙了這么久,在圖紙和數(shù)據(jù)里埋了這么久,竟然……竟然差點忘了這件事!
忘了她所有努力的,最終極的,那個金燦燦的目標!
“電報上說什么?!”她一把搶過那張電報紙,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你自己看吧?!眹狼嗌叫χ噶酥?。
電報上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短短幾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砸在了曲令頤的心上。
【麥已熟,穗如頭,遍地金,盼君來?!?/p>
“走!”
曲令頤只說了一個字,然后就開始飛快地收拾桌上的東西。
“我們?nèi)ケ贝蠡?!?/p>
嚴青山看著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p>
他站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兩人的大衣。
“我已經(jīng)跟鐘老和馮將軍請好假了。他們說,這是你最該得的假期?!?/p>
“我們一起去,去看看你親手種下的,那片金色的海洋?!?/p>
......
北上的列車,在廣袤的華夏大地上,不知疲倦地奔馳。
車輪與鐵軌撞擊,發(fā)出“咣當、咣當”的單調(diào)聲響。
曲令頤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
從京城出來,一開始還是熟悉的平原,阡陌縱橫,村莊點點。
越往北走,地勢便漸漸變得開闊,平原變成了丘陵,農(nóng)田也開始變得稀疏。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尚未開墾的荒地和林場。
空氣,也隨著緯度的升高,而變得愈發(fā)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