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感到焦躁。
這種焦躁從早上十點多開始就愈演愈烈,尤其是當(dāng)他看到病房四面的墻壁時。
他知道這是怪談的本能在作祟。
目前,他還不清楚自已的“怪談程序”的運行核心是什么、什么條件才能觸發(fā),但是本能告訴陳韶,自已能夠隨時從這個逼仄的小病房離開,就從那扇被緊緊鎖住的大門。
但是理智告訴陳韶:醫(yī)院對于普通病人固然很好,但是對被污染的病人,也就沒那么好了;被污染的病人被視為危險的來源,是稍有異動就要解決的存在。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已是個怪談,那很有可能自已就會遭遇危險。
陳韶只好再用一次昨天晚上的方法——
他在紙上寫了[請拉開窗簾,我感覺很憋屈不舒服。我見過那些東西,如果難受,我會從里面關(guān)上的。]
然后把紙貼在玻璃墻上,等護士整點巡邏時敲墻。
巡邏的護士站在1號病房旁邊遲疑了幾秒,就拉開門簾,朝著陳韶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透光的玻璃墻果然比不透光的磚墻水泥墻讓陳韶內(nèi)心平靜了很多,連外面依舊猙獰的病友們看起來也格外眉清目秀了。
3號病房的病人依舊在拆著身上的眼球,從他額頭暴起的青筋和大張的嘴巴能看出有多痛。不過這次,他注意到了陳韶的視線,就撐著床沿勉強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墻邊拉上了這邊的窗簾,右手在深藍色的窗簾上留下一抹重重的紅。
在窗簾完全拉上之前,陳韶能看到再那邊的4號病人已經(jīng)全身纏滿了繃帶,木乃伊似的躺在了床上。
他應(yīng)該就是昨晚做手術(shù)的其中一名患者了。
上午十點多,B通道被打開了,早上才見過的醫(yī)護隊伍推著似曾相識的那個鐵箱子走進來,轉(zhuǎn)到2號病房。
透過箱子四周的觀察窗,能看見里面是一個嘴巴被膠帶封死了的康燕琳。
為什么會是她?
陳韶原本以為會是一個不認識的病人,要么就是701~706的患者轉(zhuǎn)過來的。
怎么會是韓晴薇親口說“沒有危險”的康燕琳?
甚至康燕琳的眼神中滿是恐懼,而周圍的人類護士和警衛(wèi)全都極度警惕。
箱子很快就被運到了更里面的地方,不知道哪個病房。
不一會兒,這隊伍就又來到了陳韶的1號病房。
這次是那名人類護士51168盧思靜有事情找他。
“小朋友,季護士說你之前和病人康燕琳都住在712病房,對嗎?”盧思靜問,“那你覺得她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嗎?”
很沉默,很膽小,沒有愛心,推小朋友,還因此被家長盯上了。
陳韶對康燕琳的印象說實話不深,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也只能想到對方一言不合躲被窩那種瑟瑟發(fā)抖的樣子,還有就是明明自已在危急時刻喊她、卻被她反手推倒的倒霉事情。
“她膽子很小,平時也不說話?!标惿卣f,“如果要說異常的話,她好像和我一樣,也清楚這些事情,所以總是表現(xiàn)得很害怕。昨天下午7層出事的時候,她跑得比我還快?!?/p>
“盧姐姐,請問她出了什么事?我會有危險嗎?”
盧思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反應(yīng)過來這動作引人誤會之后,又連忙補充道:“放心,沒有什么污染性?!?/p>
那就是攻擊性了。
但是攻擊性……她難道不是胃里有只手嗎?這對其他人能有什么污染?
“放心,我們這邊安保很好的。”她柔聲安撫幾句,又從口袋里拿出一板藥片來。
藥片是白色無糖衣的,每個只有五毫米的直徑。一板總共24片,而給陳韶的這一板只剩下最后一排4片。
“下午我們可能要轉(zhuǎn)運一名病人?!北R思靜說,“到時候你要是不舒服,就把這個吃了。如果還是不舒服,按鈴就好。”
說完這個,她就和隊伍一起離開了。
具有傳染性的病人?
陳韶皺眉。
如果是視覺,對方提醒自已拉上窗簾就好了,沒有這樣提醒,說明不是漫畫家那種視覺上的。
那就是聽覺?嗅覺?還是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他心里存了幾分警惕,從病房架子里翻出來幾團醫(yī)用棉花,揪下來幾團捏成耳塞鼻塞的樣子,塞進去試了試,然后就放到了床頭。
至于康燕琳的事情,既然沒有什么污染性,陳韶也就不太在意了。反正他明天上午就會離開,剛從普通病房轉(zhuǎn)過來的病人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突破醫(yī)院的封鎖。
而且就算他有疑慮,當(dāng)下也不可能離開1號病房去查看情況——固然護士的巡邏時間固定在整點,但也存在他們突然運來或運走某個病人的可能性。
陳韶回到病床上,把那幾本故事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又催促著自已淺淺地睡了幾個小時,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四點多。
依舊是熟悉的輪子轉(zhuǎn)動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陳韶能看到外面發(fā)生的事情。
鐵箱子從B通道進入,不到半分鐘的時間,整個6層突然響起高亢尖銳的笑聲來,震得陳韶都不由抖了一抖。
這笑聲可以說是連綿不斷,一口氣都不帶喘的,歡快的聲音在住院區(qū)回蕩。
這時候,陳韶已經(jīng)用上耳塞,還把腦袋側(cè)著塞進了枕頭下面,一手死死按住枕頭,一手捂住嘴,艱難地抑制住自已上揚的嘴角和喉嚨里沉悶的笑聲,被笑聲牽扯到的腹部肌肉劇烈顫動著,甚至微微痙攣。
他的雙眼卻已經(jīng)微微瞇起,透出一絲絲笑意來,臉頰也紅撲撲得分外討喜。
足足一兩分鐘的功夫,笑聲才戛然而止。
陳韶連忙從床上爬起來,也不顧被掀到地上的枕頭,摳開錫紙就把三枚藥片生生咽了下去。
花了十幾分鐘時間,那股猛烈的歡喜之意才從胸中漸漸褪去,心跳也逐漸平復(fù)。
陳韶扶著床頭的架子,胸膛依舊大幅度起伏著。他閉著眼睛,可以說是身心俱疲。
這個笑聲,感覺比音樂家的歌聲更離譜。
音樂家要污染人,尚且需要對方已經(jīng)遭遇污染,或者接受邀請函。而這個笑聲,只要聽到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大笑,笑的時候心臟跳動頻率明顯快速提高、體溫也是一樣。
都不用量,陳韶都知道自已現(xiàn)在妥妥屬于高燒狀態(tài)。